贰拾

自张学宁在审查室撇下顾清明独自离去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四天，顾清明提着心像往常一样踩着点去找张学宁，结果每次都被她使劲关上的办公室门给拍了回来。

一两次过后他也是真不敢再明着去，本想着下了班送她回家也每每都被她挑着空档溜走了。顾清明不信邪，他气哼哼的跑去拍张学宁家的门，结果张学宁竟是让他在外面冻了一晚上，连个头发丝都没让他见着。

彼时已是深秋，上海虽地处偏南，但深秋时节也是挡不住的湿冷刺骨，所以顾清明毫不意外的受风感冒了。

他喝了口水把嘴里含着的药片送下去，心里念叨着这女人忒心狠。

其实凭良心说，这事也不能怪张学宁，毕竟车子一整晚都在边上停着，他本想着使个苦肉计让张学宁心软，至于秋风什么的捱一捱也就过去了，没成想他捱了一晚上张学宁也没心软一丝一毫。

顾清明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不住地盘旋着失策二字。

除了张学宁不见顾清明以外，另一件让顾清明头疼的事就是宋懿造出来的谣不仅没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连张学宁毁人姻缘这般直白的话都传出来了。他气急败坏的给季休打电话严令他平息市政府的谣言，结果季休两手一拍，没辙。

顾清明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要不是因为他急着哄张学宁又生了病，他非得带人把宋家拆了不可。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事除了罪魁祸首宋懿和头号帮凶季休以外，宋南这个旁观的也脱不了干系，他又给宋公馆打电话，要求宋南必须给他摆平这件事，不然他就要好好拨弄他心里的小算盘。

反正郭家的势力还没全然落尽宋南手里，他临时找别人分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以。

宋南听着这明晃晃的威胁直皱眉，他有点后悔那天开口护着宋懿，但凡那天宋懿再被打击两句，哪还能出今天这幺蛾子？哪还轮得到他在顾清明面前装孙子？

宋南觉得憋屈，他也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除了独自打拼的头几年以外，他确实是好长时间没给别人赔礼道歉低声下气了，但是为了扳倒郭家他废了这么大的劲，眼看着就要收网捞鱼了，他实在是不想功亏一篑。

宋南试探着开口，“你打算对小懿做什么？她年纪这么小，你可别过分。”

顾清明声音冷淡，“你要是不给我想办法那就挂吧，我去找别人。”

宋南立刻急中生智献上自己的锦囊妙计，“你看这个谣言能流传起来的根本原因就是大家不知道你们俩在一起了是吧？”

顾清明冷冷打断他，“根本原因是你妹妹吃多了撑得出幺蛾子。”

宋南:“……”

他听着这话觉得顾清明这人真的是没有风度，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小女孩呢？可他又着实心虚，并且顾清明现在病着，脑子不清醒，说不准就要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所以宋南自是不敢驳他的话，只能自动忽略，开口道:“那你俩这事别人不知道也是谣言流传出来的辅助原因吧？但凡别人提前知道你俩在一起了，怎么可能还相信小懿？”

顾清明沉思着，他觉得宋南说的多少有点道理，他当初说张学宁是他未婚妻这事也就在市政府传播了一下，着实没敢往外散播，不成想竟是被宋懿钻了空子。

顾清明气恼，外人瞎传就算了，但是他在市政府都亲口说张学宁是他未婚妻了，结果这帮人居然还能信宋懿的话，还说他承认张学宁的事是谣传，他不止一次怀疑这群人的脑子被八卦塞的已经不灵活了。

宋南的声音又通过话筒传过来，“这样吧，还有三天我的码头就要开业了，开业的酒会也定在南华，到时候圈里的人基本都在，你想办法带着她过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她是你未婚妻，只一点，别大庭广众之下揪着小懿不放，宋家也要脸，你不能砸我场子。”

顾清明想了想，颇为勉强的答应他，“她不惹事就不会落我手里。”

如此一来，宋南当然是自觉承担了管住宋懿的责任。

两个人一拍即合，昭告天下这事背着张学宁就这么定下来了。

顾清明在家躺了两天，寻思着该怎么说服张学宁跟着他去参加晚会，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当天夜里他又给宋南打了通电话，要求他想办法让张学宁过去。

宋南压着胸口那团火，急急应下来，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宋南觉得肠子都悔青了，答应什么都不能答应这个啊，万一张学宁不去，那顾清明绝对给他出幺蛾子。

宋南仔细措辞，想了半天才拨通了张学宁办公室的电话。

彼时张学宁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接到宋南的电话自然诧异得很，“你是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的？”

宋南声音温和，“跟顾清明要来的，他原本还不想着给，但后来听说我是要把你叫出来，这才不情不愿的给了。”

这瞎话说的宋南有点紧张，顾清明不仅是情愿，那得是非常的情愿，就差盯着他打电话。

但是如果顾清明知道当初宋南有心挖他墙角的话，那是断断不肯再让宋南有机会接触张学宁的。

话筒里张学宁没应声，宋南轻笑，“怎么，你这是连带着我也不搭理了？小懿这事确实是做的糊涂，我想着我也有责任帮你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

宋南这个人在张学宁眼里一直都是温润的，虽然是妥妥的奸商，心也不知道有多黑，但对着张学宁他一直都是如玉般温润，如今他主动提及此事，张学宁也没什么道理要驳他的面子。

“你有什么办法？”

宋南知道有戏，“今天晚上我在南华做东，办开业酒会，圈子里的人基本上都会到场，借着这个机会我会说清楚，也会让小懿当众给你道歉。”

张学宁不太相信，“当众道歉？你不像是不顾宋家脸面的人。”

宋南依旧笑着，语气颇为无奈，“她做错了，道歉是应该的。就算我再顾宋家的脸面，也不能平白无故伤你的脸面。”

张学宁没说话，多少有些犹豫，她知道，今天这种场合顾清明一定在。

宋南听着话筒里悄无声息，生怕张学宁拒绝，“就算为了庆祝我开新业，身为朋友，你也该到场吧？”

朋友二字有点戳张学宁的心，她缓缓笑了，“嗯，好。”

挂了电话，张学宁也没什么心思看文件，她一手托腮，另一手缓缓的敲着桌面，心里慢慢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其实她这么多天不见顾清明并不是怪他和宋懿有牵扯，顾清明已经做的够好了，及时断了宋懿的念想，至于宋懿闹出的这些荒唐，顾清明也是无辜。

所以她不见他，只是因为她这些天一直想起上辈子那些伤她至深的流言蜚语。

与安吉私通，与凌云彻有私情……

其实伤她最深的并不是流言，而是这些流言他竟然都听了进去。

那些因为凌云彻而发生的事，如今提起来也总叫她难以释怀，她亦如前世一般，梦见和凌云彻走在长街上，他静静地跟着她，在那些绝望孤独的岁月里和海兰一起给了她支撑。

在她一腔热血把心都剖给弘历看的时候，凌云彻默默地，像黑夜里的灯，也像挡风的树，像俞伯牙的钟子期。

张学宁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她爱凌云彻吗？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爱吗？可想来想去她也不觉得自己能给他爱情，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在那茫茫岁月深深宫墙里的相互理解，是他们对人生有着相同的盼望。

所以，午夜梦回之时，她梦见的永远都是顾清明，从来都不是凌云彻。

晚些时候，张学宁提前跟汪处请了假去挑礼裙，等她挑完裙子回家收拾好已然是傍晚六点半，小梁在楼下等着，准备送她去赴宴。

七点，外面天色暗沉，南华灯红酒绿，张学宁准时推开了宴会厅的门。

今天她穿了条海蓝色的长裙，也是尽可能的低调，但是一直等她的人，就算她穿的再低调，也是能一眼就看见。

譬如顾清明。

等了半天的顾清明一见张学宁进来，立马放下手里的酒杯迎了上去，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手，张学宁挣了两下没挣开，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压着嗓子道:“宋懿的事还没解决你就敢明目张胆的过来？”

“我当初就该再明目张胆一点，告诉全上海你是我未婚妻。”顾清明拉着她找地方坐下，张学宁没好气，“感情被骂的不是你。”

顾清明怕她没吃饭，侧身招手叫来一个男侍者，让他去准备些点心，嘱咐完了才转过头看她，“今天这个事一定会解决。”

张学宁不想跟他争这些有的没的，她听着他还有些明显的鼻音，心里也说不上是心疼还是生气，“你这感冒怎么还没好？你吃过药了吗？”

顾清明觉得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我还以为我病的起不来你才会问一句。”

张学宁在桌子下踢他，“你少抬杠，谁叫你非得在楼下等一夜。”

顾清明觉得这女人强词夺理，但是他不敢说。

他喝了口桌子上摆着的酒，惯着呗，不然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