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别经年，从不曾忘旧容颜”
“梅香一缕清浅，仿佛故人梦中相见”
——
“后来，我们在茫茫人海里相遇，也做了一对平凡夫妻。”
——
上海，南华饭店。
张学宁推开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调整好了表情，红裙加身，何时何地她都是人群中最娇艳的花朵。
今天场合颇大，为了送别教授，郭兴中属实操办了一番，听说连南京方面的高官的儿子也来了，张学宁想着，郭兴中办的这一场，多多少少也有为这个贵公子造势的意思。
毕竟上海这边，地头蛇太多，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想要站稳脚跟确实不易。
门开的一瞬间，仿佛得到了感召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望着这个明媚娇艳的女人，她微微一笑，只身走入这浩荡人群中，像是采撷花粉的蝴蝶，伸手从凑过来的男人的脸上拂过，嘴里娇俏的与他们调笑，如鱼得水般自在。
顾清明远远的瞧着，眉间微蹙，这种鱼龙混杂的交际场合，确实令他烦躁。
他接过侍者端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常年待在军中，早就立下了少沾酒水的习惯，只是这场合聒噪无聊，也就喝点酒能解解烦闷。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吧台边，余光撇着那身着红裙的艳丽女人一路行至教授身旁，同别人笑说要喝光郭兴中的酒。
他收回余光，只觉着她也定是个攀权附贵的，暗暗告诫自己躲远些。
优渥的生活让他身边出现太多缠着他的女人，所以哪怕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看清张学宁的脸，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些心思远处的张学宁一概不知，她一心盯着郭兴中，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教授送去重庆。
郭兴中从内室出来，笑说她姗姗来迟定要罚酒。
她勾唇一笑，拉着郭兴中的领带吻上他的唇，只那么一瞬，心里也感叹郭兴中对她的好。
全上海尽人皆知，家大业大的郭家公子，上海政府方面的红人郭兴中，追了她张学宁五年，极尽照顾讨好。五年啊，有几个女人能不心动呢？
只是民族大义在前，是万万不能被儿女情长动摇的。
只是自己心结在后，也是万万不会被郭兴中动摇的。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张学宁拉着郭兴中和教授一同进了内室，又在郭兴中大意之时一刀扎在了他的后腰上。她死死的捂着郭兴中的嘴，额上青筋暴起，仿佛也是在告诫自己，张学宁，切不可妇人之仁。
而后，她拉着教授，一同从阳台上逃出生天。
顾清明目睹了她吻别的男人的唇。男女相吻，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还有她唇角浓厚的笑意，顾清明眯眼，倒是个大胆猛浪的。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瞧着郭兴中被那女人拉进了内室，便觉得乏味，索性起身离场，这种场合久待无益，他原本也不想在上海立足，虽然父命难违，但他是个有主意的，在上海待不了几日便要走的。
酒店门开，顾清明深吸一口气，散了散身上的酒气。
他环顾四周，寻找自家停靠在门口的车，只是夜色深沉，找了半天也没见着有司机过来接他，倒是让他四处环顾之时瞧见那片红色的裙摆，在暗夜里随着女人的奔跑而上下翻飞。
顾清明眯眼，盯着张学宁把那个教授塞进车厢，而后目送车子扬长而去。
张学宁瞧着车子一路远走心里才稍稍安定些，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都是命了。
命这个东西，按道理来讲，绝不是她这种无神论者可以说出的话，只是命运这个东西确实是玄乎的事情，譬如此刻她被顾清明拉着塞进自己的车里，她只能安慰自己是造化弄人。
是了，顾清明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她一时不察撞进他怀里，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到他眼里的迷惑，也听见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处塌陷，轰隆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远处的酒店传来喧闹，好像是有人陆续闯了出来，张学宁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用力的挣脱他的手，结果却被这个男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上车。
开车的司机不由得夸自己实在是有眼力见，隔了那么老远他也认出来抱着人的是他家少爷，并且非常及时的把车开过去让少爷上车，省的被那群乌七八糟的人打扰。
毕竟他家少爷铁树开花着实不易。
车厢里，她盯着身边死死拉着自己的人，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车里静的让人胸闷，只是她不敢开口，亦如顾清明此刻不敢看她。
顾清明的公馆在外滩，回去的时间颇长。这一路上车里静的只剩呼吸，她细细的听着，总觉得顾清明的呼吸有些抖，后来觉得不仅他呼吸是抖得，连带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是抖得。
她知道，顾清明同她一样，脑子里翻腾着那些前尘旧事，翻腾着那些过了一辈子到了这辈子也不让她放下的记忆。
这些年做过的梦啊，如今都一一清晰的浮现在脑子里。
她知道，顾清明也是一样的。
她都知道。
她被他一路拉着带回了他的公馆，车子没停，想要穿过偌大的院子一路驶向那座白色的洋楼。
学宁舔了舔唇，她没再看他，只是低低的道，“放我下来吧，我要回家了。”
他没应。
“放心吧，追不过来的，再不济，我在这边找个饭店也能住下。”她好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左不过是郭兴中被发现，所有人都过来追她罢了。
只是哪怕有人来追她，她也是不想和他多待的，她总怕自己忍不住在他面前露了怯。
那种过了一世也不敢面对他的怯懦。
顾清明没有理她，张学宁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任由他拉着她下车，进门，上楼，然后进了他的卧室。
她看着他，上辈子虽说他俩兰因絮果，可她到底是了解他的，如今却是不敢确定他在想什么了。
“你……今天住这里。”
张学宁不接话，只是伸手想要抠开他死攥着她皓白腕子的手指，“疼。”
顾清明闻言赶忙松手，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立刻伸手攥上了她的另一只手。
张学宁挑眉，“松开。”
“我不。”
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他沉默不语也不看她，却独独不肯放手非要气她。
张学宁觉得自己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好脾气都要被这个男人给磨光了。
“你还是那么固执，也那么自私。”她不免气闷，好像从前梦里同他吵过的架，说过的气话如今又都重来一遍，钝刀割肉一样刀刀割在她心上。
他抬头瞧她，眼里好像有细碎的裂纹，握着她的手又开始发抖，强装的镇定在她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可她视而不见，她依旧眼神冷漠的瞪着他，竟是还没有她在酒店里望着那些男人时来的娇俏温柔。
“你也想起来了。”
顾清明苦笑，他有点分不清梦里的那些苦闷岁月是他如今的妄念，还是现在的生活只是他俩在乾清时期的南柯一梦。
人这一辈子呀，如梦似幻的，总是分不清，也总是想不明。
张学宁把头别过去，她怕自己心软，更怕自己心碎，有些苦，吃过一次就足够了，再也不能吃第二次了。
“以前觉得都是梦，奇奇怪怪的也没深究过，如今看来到都是真的了，也算是孽缘，过了一辈子，竟又和你相遇了。”她无奈的笑了笑，“冤家路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孽缘。
原来那么漫长的岁月，两世的缘分在她眼里是孽缘，是冤家路窄。顾清明觉得心脏被扯的难受，他匆忙放手回头，疾步往外走，“你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张学宁看着他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欲言又止。何必呢？如今时代变了，他们的身份也变了，没了那些波诡云谲明争暗斗，没了那些不得不背负的枷锁，两个人都自由了，何必相认呢？
在她眼里，相认不过是徒增烦恼，她本以为上辈子心无执念这件事她做得很好，可是到了如今，她的的确确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可以做到心无执念，那些伤心难过都是烙在灵魂上的，在每个夜里都会在梦中翻滚，叫她隐隐作痛。
她在床边站着，想着该怎么结束这尴尬的关系，以至于顾清明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都没发现。
顾清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把氤氲着热气的茶杯递给她，“喝点水吧。”
她回神，一语未发，只接过他手里的杯子。
“刚才政治办公室来了电话，说郭兴中死了，问我有没有出事，还说你下落不明，派了人去找你，我替你回了，说……说你跟我在一起。”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未变这才继续向下说。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只是政治办公室的意思是你涉嫌杀害郭兴中，我想着你在我这儿是安全的，所以擅自做主替你回了，而且我想着，死了一个人我们总是要串好口供。”
“串口供？你的意思是我杀了郭兴中吗？”
张学宁挑眉，眉眼凌厉的看向顾清明，仿佛想要看穿他。
看着她的眼神，顾清明只觉得上辈子的如懿又回来了，那种同他决裂时的寒气，在她此时的脸上表露无遗。
顾清明再次明白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张学宁塞过来的瓷杯占满了手，张学宁避开他，眉目清冷的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没有杀害郭兴中，所以也不必惧怕政治办公室的查问。天太晚了，我也该走了。”
“你就非要和我划清界限吗？这辈子都要和我划清界限吗？！”顾清明气恼得很，他气恼自己上辈子做下的孽，气恼自己到了这辈子也拉不住她。
张学宁向外走的身影在原地停顿，“你以前不这样的，我怎么样，你是不在乎的。”
“只有你才觉得我不在乎。”顾清明想也不想的回她，而后强硬的拉过她的手在卧室里的沙发上坐下，“你听着，你今天晚上必须是跟我在一起，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跟我在一起的。”
张学宁不想理他，“你的独断专行还是让我讨厌得紧。”
顾清明被她怼了一通倒是说话痛快且大胆了起来，“你的冷漠疏离也是让我讨厌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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