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梦里）

按照朝廷过去的惯例每年的新春佳节一过清明节之前所有的公侯世家爵位出缺的都要推举一个承袭爵位的人上报内阁。叶李联庄的侯爵虽然早已经上报外廷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却迟迟不能确立其中之一。因为这件事元宵才过老太君就接到太后的旨意进了宫。

老太君乃是先皇的姑母又年事已高因此早在先皇时就获颁免其跪拜之礼所以她见了皇太后也只是略微地弯一下身子就算行过礼了。

“赐座！”皇太后笑意盈盈。

老太君坐下后便问：“不知太后娘娘召老身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早朝之后皇帝来向我请安说起了富乐侯的爵位之事。”太后动了动身子接着说：“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请皇帝早日赐爵以保各地的瓷器、丝绸和盐等的供应无虞，所以我召你入宫问一下继承人选定了没有。”

老不知太君尴尬一笑猛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她本来就属意让宇佳继任爵位，而宇佳继承在礼法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由于想到西厅夫人和文佳在庄里势单力薄老太君担心自己百年归老后她们母子境况悲凉，所以想拖一段时间一则观察正品夫人和宇佳的品性，二则准备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天见这件事情惊动了太后想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心中不免得有些惆怅。她银白色的发髻上别着的那株裴翠玉簪因为经历过太多磨碰，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光泽，在熠熠生辉的宫灯环绕中显得那样的孤立、无助。她抬眼见太后正注视着自己眼神里带有关切及疑惑只好起身施礼禀明缘由，太后娘娘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两个人又说了些琐碎的事老太君就跪安告退了。

老太君出了后宫又步履艰难的由王嬷嬷扶着到天子宫觐见圣上，把心中定下的继承人以及心中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回禀并奏请皇上定夺，得到圣喻之后才离宫坐上轿辇回庄。

宇佳和文佳两个人迁居中厅已有百日之久，兄弟两个秉性各异一个活泼果敢一个文雅坚韧。她们日则在一起学习诗书礼乐夜则同枕共眠，闲暇则共同嬉戏感情越来越深厚。近来庄中各种大小事情接踵而来几位上殿应接不暇，因此没人管教的宇佳他们就为所欲为天天到各兄弟姐妹处所玩乐。他们或是附庸风雅踏雪吟梅、或是雅俗共乐行酒令、或是大开筵席一饱口腹之欲，玩得春光灿烂不亦乐乎。

现在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他们料定野外的风景定然更加美不胜收于是宇佳和文佳打定主意瞒着众人离庄到郊外游玩一番。

所以在老太君进宫当日他们就叫上喜旺、平志两个小厮换上素色的衣衫说要去拜访一位学问博大的夫子。香翠和纹月几个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了只得嘱咐小厮们小心服侍，心里想着既然是去拜访先生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上头的人正因为老太君奉召入宫乱作一团不好干扰所以就没有去回报。

他们四个人从中厅别院的偏门出来，迎面扑来微微一阵寒风文佳不禁打了个冷颤。东升的太阳在地上洒落一层薄薄的金色沙子。街上已然熙熙攘攘起来，几个鼻孔挂着两条又长又白的会伸缩的“白虫”的小花脸拿着冰糖葫芦一蹦一跳的从他们的马旁走过唱着不知名的歌调。宇佳与文佳相视一笑跨上马背迎着朝阳徐徐而行。四个人一路东行刚出城门宇佳就让喜旺他们别跟着了，起初他们哪里敢动担忧一旦主子有半点差池自己便小命不保所以说什么也要跟着。宇佳大发脾气抡起马鞭就打，幸亏文佳阻拦了他并且给了喜旺几两银子让他们回城去喝酒，他们才策马回城钻进“怡春楼”喝花酒。

之后文佳两个人继续一路前行，路越来越偏僻难行景色却越来越美野草丛生参天大树排列得错落有致。他们干脆下马徒步以便好好欣赏路边的风景，林子里归来的飞燕在叽叽喳喳地欢叫着，脱下了寒冬白衣枝桠正努力地往外冒新芽，随着冰雪融化而渐渐裸露的泥土散发让人陶醉的阵阵幽香。即使现在不是秋天文佳还是体会到了陶渊明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自在与悠闲，这种感觉比繁尘俗世的功名利碌腰缠万贯更让人痴迷。

“山野好风光，归燕筑巢忙。”宇佳兴致颇高开始吟起诗来。

文佳回过头来见他发梢沾着微小的露珠头顶还有几瓣粉红色的落花忍不住笑了出来：“好精彩的妆容！”宇佳疑惑地抓头后看见手中娇红欲滴的小花倒忽然来了灵感：“纵马花间过，沾露鬓留香。”

文佳是了解他这个宇佳哥哥的一旦来了雅兴就一发不可收拾，作的诗不一定上得了台面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权当游戏罢了。

“文佳弟弟，接下来该续什么？”宇佳赶上文佳牵起他的手问道，两个人的手触碰的一瞬间文佳突然有种莫名的异样涌来上心头脸竟然红了。他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抬头四望恰好看到远处几个乡村小童在放牛便随口说了两句：“泥虫歌调响，忽见放牛郎。”宇佳也不知怎么往下接，两人只好继续前行。路慢慢变得狭小崎岖人马难行，他们把马栓在路旁穿过两座山的夹缝眼前豁然开朗有一处池塘池中水冰清见底，山中隐约传来寺庙钟声。

文佳被这静幽的景致吸引闭上双眼沿着池塘堤岸张开双臂慢慢地踱着走，背后隐隐约约传来宇佳为刚才那首诗结的尾：“愿留此景中，与君共婵娟。”

池塘中央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对鸳鸯在互相理着羽毛。

文佳沉默了一会说：“宇佳哥哥，我们到庙里许个愿吧。”

“好啊！”宇佳一把抓起文佳的手大步地向前走。

他们一直在庙宇山间流连徘徊直到日照西山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返程。而且回去的时候宇佳特意送了一匹马给村里的农户，他们两个人同骑一驹。他们骑着马慢吞吞地往城里走，回到城的时候天已然大黑宇佳又拉着文佳去街上的小官馆逛了一圈。

另一边老太君也在傍晚时分平安回到庄中大家提着的心才终于落地，只有中厅的人因为两位小爷还没有回来所以心里七上八下的默默的祈祷上殿们不要到中厅来。谁知事与愿违老太君梳洗一番就马上召厅以上夫人和三位总管前往中厅。

金黄的晚霞笼射着庄园带着几分严肃。

待众人来到中厅时发觉中厅的丫头、小厮和外院的粗使婆子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却又都瑟瑟发抖。知晓缘由后老太君不满的叹了口气对香翠说：“你这个丫头，怎么也不回报啊？”

“我们以为两位少爷只是去一会就回来了，所以就没敢惊动各位上殿。”

大家顿时间心情转阴，西厅夫人两根柳叶般的眉毛紧蹙着，苏姑姑神色慌乱默念着什么，正品夫人低头喝茶，老太君坐在榻上脸色通红，只有老夫人只顾摆弄手指上玉戒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东厅夫人装得既愤慨又关切地对众人说：“这些丫头这么胆大妄为任由两位继承人随性的出去，万一饿着了怎么办，吓着又怎么好？！”老夫人似笑而非地在椅子上坐着眼神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翘起兰花指捏住杯盖轻轻地吹杯中的茶抿上一口又放下好半天才开口：“宇佳和文佳如此的没有规矩胡作非为，日后怎能担当重责大任呢！”

执法夫人不好说话正品夫人则忙向老太君、老夫人施礼认错请求责罚，西厅夫人更是跪地不起。老太君一时怒气上来望了她们一眼也只闭口不语任由老夫人下令将中厅上下削减月银。喜旺与平志刚从“怡春楼”得意洋洋地回来就被绑到了中厅，他们得知两位主子还没回来被吓得屁滚尿流只好将一切如实回报。大家一听两位少爷竟然不知去向顿时更加愁云满天，西厅夫人泪珠子夺眶而出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放纵只得忍着。碧云见状赶紧偷偷吩咐奉茶的小丫头把主子们的绿茶都换成参茶。老太君怒不可遏：“你们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主子离庄不回禀上殿还跑去喝花酒。”她仍是不解气对其他下令道：“把他们给我拖出去打！”

一时间整个叶李联庄由上到下乱成一团，蔚蓝纯净的空中初月冰凉如水。

直到半轮明月高挂夜空向着人间抛洒诱人的光辉时宇佳和文佳才骑着马慢腾腾地归来。他们在大门口就被正品夫人房里的春儿领着几个俾女截住了，春儿一边帮他们整理衣裳一边叮嘱他们要小心认错对答。

“好姐姐，别担心啊。”宇佳对春儿绽放一个甜甜的微笑用手摸了一下她粉红的脸颊，恰好这一下被文佳瞥见他愣了一下神有点失落。两人牵手回到中厅看见正殿坐着老太君神色愠怒，其他人则噤若寒蝉偌大的屋子竟静得连喘息声都听得清楚。他们依次给各位长辈请安之后才准备坐下老太君忽然开口：“就站着吧。”

“上一次顶撞西席先生闹得人尽皆知，这一次擅自离庄游玩弄得鸡飞狗跳。你们可真是本事！”老太君的话与其说是责怪更多的是失望吧。老夫人接过话头对老太君说：“老太君，此次若不加以严惩恐怕日后他们会变本加厉，倘若其它人和下人们也依样画瓢长此以往则有损叶李联庄声名呢。”

“我们并不是去游玩，只是听说城郊有个学问高深的夫子所以寻访他去了。”

“放肆！”老太君大声斥责。她见他们无恙归来心中悬着的大石终究落地只是余气未消老夫人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好偏袒。于是她站起来接过龙头拐杖走下台阶说：“想来平日里我真是太纵容你们了，今日就把你们杖责二十再关禁闭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放！”执法夫人想求情哪知老太君把拐杖用力一戳加重语气道：“你身为执法夫人，他们犯下大错你还要求情吗？”老太君指着正品夫人和西厅夫人说：“还有你们，身为人母未能仔细教导竟让他们驳斥长辈大失体统。一样该罚！”正品和西厅两位夫人忙起身垂手聆听告罪，老太君扫视一周把声音提高：“尔等听好，不管任何人犯错便要受罚你们做了什么事情瞒不了别人的，该罚该赏我都看着。”说罢特别多望了两眼老夫人和东厅夫人，见她们难掩窃喜之色老太君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之后，喜旺、平志被执法夫人下令逐出叶李联庄。宇佳和文佳两个人被杖责二十板，虽然下人们不敢下重手却总也是伤了皮肉趴在床上休养了几天。又过了一些时日宫里有太监出来宣旨说圣上对继任人选已有定夺让叶李联庄着手准备大典，但是又不明示继任人到底是谁。叶李联庄的人心中疑惑却也只好遵旨而行。

日子就在这喧哗的忙碌中在众人眼中的那些姹紫嫣红越开越艳的百花中平淡地流走。

直到“养颐阁”的荷花开满一池，馨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