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梦里）

这东房夫人的丈夫礼仁是老夫人房里的姨奶奶生的。礼仁身为庶出之子本来就在庄里不受重视甚至受尽欺压，而他的妻子就更加不用说了。

一个月前西厅夫人见闲来无事也没了心思再吟诗作画而是准备了些布料及野鸭子的绒毛给在中厅的文佳和宇佳做冬衣。身边伺候的丫头都不在碧云也到小厨房传饭去了，正殿紫金炉里点着香墙上挂着王羲之的字。西厅夫人正低着头干活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碧云回来了便随口问道：“传个饭怎么去了那么久？”

“哟，妹妹把我当下人了啊！？”

西厅夫人一惊，忙抬头看时发现来的原来是东厅夫人。她收拾了一下站起来指着正位说道：“夫人请坐！”虽然对方喊她妹妹但是多年来她都称呼对方为夫人，即使她们身份一样都是平妻而不是嫡妻。东厅夫人倒是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到正位坐下后故做亲切地东拉西扯，西厅夫人给她倒完茶后就在一旁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她。东厅夫人闲聊了一会后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才神神秘秘地靠近西厅夫人的耳朵说了一番话。这一番话说得西厅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未等她开口东厅夫人又说：“你想想，人家深得老太君的宠爱母亲又是正品夫人你文佳拿什么跟他斗？莫若依了我，我保你不吃亏。”

“上得去是他的造化上不去是他的福气，我何苦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西厅夫人说得义正言辞，她从位子上站起来拍拍双手又准备缝衣服。东厅夫人只好谄笑：“唉呀呀，妹妹你真是，我哪是那样的人呢我是说让他犯点错就行。”

“人家犯不犯错与我何干？我却是为何要让人家犯错？夫人还是请回吧，我还得做点针线活呢。”

“你!”东厅夫人蹴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得脸红耳赤，指着西厅夫人一时语塞。

东厅夫人在西厅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心里窝火正无处发泄在长廊上不看道地乱走，刚好有一个小孩撞到她的怀里。她张口便骂：“哪个该死的狗杂种！”定睛看来发现是东房夫人的儿子宝佳，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是两个耳光打得宝佳哇哇大哭。她却仍是不解恨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着宝佳往东房去，一路走一路骂。

东房夫人的父亲是个九品县令按理说出身要比东厅夫人高贵些，可是她一嫁进叶李联庄父亲就被革职了。而且她嫁的又是老夫人房里的姨奶奶生的儿子所以在庄中一直身卑言微，人人一时不痛快了都可以拿她出气。东厅夫人为人素来都是人未到声先到，她才到东房外头的走廊就大叫：“没了天良的小娼妇，你给我滚出来！”东房夫人忙出来看时见宝佳在东厅夫人手拉纂着泪流满面，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跪下：“如果宝佳年幼无知冒犯了夫人您我向您赔罪，求夫人宽宏大量饶恕宝佳！”一面说一面用力磕头不一会就把头给磕破了流出鲜红的血丝。

“你这个毒妇，见我失了势就让这个小杂种也来欺负我是吧？！”东厅夫人说着跨进门来坐在正位。

“小人不敢，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们母子也绝不敢冒犯夫人您的！”

“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了？”东厅夫人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的功夫绝对无人可比。她一边说一边往东房夫人的屋子里面扫视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东房夫人脖子上的一个翡翠吊坠上，那个样子就像是散兵游勇不从民家搜刮点东西就不会罢休一般。还是她的贴身丫头金花了解她见她这个样子便忙向东房夫人暗示道：“东房夫人，您这翡翠吊坠看起来成色不错若能配上一套杭州丝绸织造的华服就更好了，您说是吧？”东房夫人也算聪明之人话音才落她便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说自己身份卑贱没资格穿名贵的衣物而只有像东厅夫人这样高贵的人才可以和名贵的翡翠吊坠相得益彰，说罢就取下了脖子上的吊坠交给东厅夫人。

东房夫人送走了东厅夫人之后一把紧紧抱住吓得脸色煞白的宝佳，母子二人放声痛哭。

两个人瘦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孤独无助又可怜！

事后东房夫人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就想着找正品夫人主持公道。

冰雁的婚事之后接连下了几天大雪，洛阳城中到处银装素裹。叶李联庄各个处所的人亦都懒得四处走动各自躲在自己房中烤火、聊天。腊月二十这天天空终于放晴，东房夫人把宝佳哄睡了之后吩咐屋里的妈妈照看自己加了一件风袍对着镜子用手理了一下鬓发就出了门望中厅而来。

恰巧当天执法夫人请了正品夫人去执法厅去赏花，故而东房夫人到正厅时是苏姑姑接待的。苏姑姑请她坐到暖炕上，东房夫人已然走到暖炕了面前忽然看见苏姑姑只是坐在炭炉旁的凳子上自己也就不好意思上炕也凑到苏姑姑旁边来坐。吃了一盅茶苏姑姑又端来莲子香芋糕给东房夫人，东房夫人见这种点心红白相间小巧圆滚极为得意指着道：“这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西厅夫人自己动手给中厅那边做的也给了正品夫人一些，您试试。”

“这西厅夫人倒挺会享受的嘛。”

苏姑姑拿个锹翻一下炉里的炭火边说道：“话也不是这样说，难道我们这样一个大家连个莲子，香芋都吃不起不成。”东房夫人只好一旁陪笑，吃了两个觉得味道很好但是又怕失礼没敢再拿干瞪着一盘点心心痒痒的。

又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正品夫人依然没有回来东房夫人只好尴尬的起身说：“既然夫人她不在我就先回去了，劳烦苏姑姑您替我致意一声，我下次再来嗑头请安吧。”苏姑姑看了她一眼关怀地说：“您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我帮您转达。”

“不了，我还是下次亲自来给夫人请安吧。”东房夫人尴尬一笑略躬了躬身子便出门了。

回去的时候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东房夫人停下来抬头望着明媚的太阳想起自己还没有出阁之前有双亲爱护有下人服侍。到了雪天她就和丫头们打雪仗、堆雪人、再想到现在，不禁长叹一口气呼出一团白雾在眼前冉冉散去。在枯枝上盘旋的几只乌鸦忽然发出让人心寒的叫声在旷辽的蓝天里回响，东房夫人心头一热吟出一首打油诗来：“昨日双亲在，快意园中游。今朝为人妇，竟如丧家狗。”她刚念完就看见宇佳和文佳在一起嬉戏打闹，看着他们脸上灿烂天真的笑容有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宝佳东房夫人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管是东厅夫人也好西厅夫人亦罢出身都比不上自己而她们今日都比自己高贵，望着宇佳和文佳的身影东房夫人竟然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东房夫人估摸着正品夫人用过了早膳就又独自一个人疾步往正厅走来。她到达正厅时正品夫人与苏姑姑正从用膳房用完膳往正殿走，东房夫人离得老远就笑脸相迎跪下请安。正品夫人正和苏姑姑说话一时间没有发觉，又过了一会东房夫人又嗑了一个头道：“给夫人请安！”这次正品夫人才发现忙叫苏姑姑将她扶起来。

苏姑姑扶起东房夫人后几个人一同进入正殿，正品夫人说：“你我都是妯娌何苦要行那么大的礼，在我这里随意些就好。”

“您乃是正品夫人朝廷的一品诰命，我只不过是个卑贱小人。我给您下跪请安可不是应该的吗！”东房夫人陪笑道。说话间大家都落了坐，苏姑姑安排奉茶的丫头给上了茶点之后就带领大家都退了出去。正品夫人端起茶杯瞥了东房夫人一眼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前几日也来找过我？”东房夫人刚断起来的茶杯马上放下了站起来来怯懦地说：“是！”正品夫人示意她坐下又吩咐说不要紧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东房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就抽泣起来，把前日自己母子被东厅夫人欺凌的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正品夫人见她越说越激动忙及时制止了她还好生安慰了一番，嘱咐其用心教养好宝佳将来才能有个好的倚靠。然后她又唤来苏姑姑让丫头带上些好的水果、茶点、玩具送东房夫人回去。东房夫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见她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于是只好擦干眼泪谢恩走了。

“您说，东房夫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等她们走远了苏姑姑一边帮正品夫人整理衣裳一边问。

“固有出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园子里谁不知道东厅的那位主子最蛮横无礼呢。”正品夫人冷冷地说。

“也是，那主子可不是好惹的只是苦了宝佳这孩子了。”

又隔了两天正品夫人安顿好除夕夜祭祖和团年饭要用的东西后便亲自带上内事总管和苏姑姑来到东房。她让东房夫人和宝佳搬到北苑居住，并且提高了东房夫人和宝佳的月例钱。又给宝佳专门配了几个小厮和大丫头还让他可以到中厅听西席讲课。北苑离中厅最近中厅又是宇佳和文佳的住处，正品夫人想以此证明同为叶李联庄的子孙宝佳的地位和宇佳他们是相差无几的。

忙完这一切后，除夕终于也要来临了。

长安城中的天气经过几轮暴风雪肆意张狂的呼啸后终于安定了下来，朗朗乾坤普照大地银泻般的雪景一派宜人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