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熄了。

不是缓缓消散，是猛地一掐，像有人拔了电源。整个空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像被抽走了。只有细碎的光点还在飘，像是烧尽的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悬在半空，不肯落地。

金钟仁的手还扣着江北北的。十指相扣，掌心全是血，他的，她的，混在一起，黏得发烫。

他动不了。全身的骨头像被碾过一遍，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可他还是死死攥着她，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江北北先动了。

她眼皮颤了颤，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眼前一片晃动的残影，像老电视信号不良。她眨了眨眼，喉咙里咳出一口血沫，腥甜的。她没管，只是把头偏了偏，额头抵在他手背上。

“……你还活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像砂纸磨过铁皮。

金钟仁没应。他眼睛睁着，盯着头顶裂开的穹顶。那里原本是投影屏，现在只剩几根裸露的线缆，噼啪闪着电火花，映得他瞳孔一阵明灭。

“说话。”她抬手，指尖蹭过他脸颊，沾了灰，也沾了血。

他这才转过头。眼神空的，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被硬拽出来，还没看清现实。

“你疯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他妈……真疯了。”

她笑了，嘴角扯出个歪斜的弧度，血顺着唇角流下来。“你不也是？割自己手腕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疯？”

他闭了闭眼。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缠了几圈，是他昏迷前自己包的。她记得。

“我不能让你替我死。”他说。

“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她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手臂一软，又跌回去，正好撞进他怀里。

两人同时僵住。

她靠在他胸口，能听见心跳。很慢，很沉，像坏掉的钟表，一下，又一下，却真实得让她眼眶发热。

“听见了吗？”她贴着他，轻声说，“它还在跳。不是程序，不是指令，是你的心。”

他没动。也没推开。

她抬起手，慢慢抚上他锁骨处那道红痕——和她的一模一样，位置、形状，连边缘微微凸起的肉芽都一样。这是实验体的标记，是系统刻下的烙印。

“林小满说我是JH-11，”她指尖轻轻压下去，有点疼，“可我知道我不是。”

金钟仁睫毛一跳。

“我是JH-01。”她说，“第一个签协议的人。七年前，我在实验室门口，亲手把‘初代’的编号让给了她，换你一条命。”

他猛地睁眼，盯着她。

“你当时在控制室，不知道。”她笑了笑，“我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按下了清除键。我站在玻璃外面，看着你背影，心想——这个人，我得让他活下来。”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所以我签了另一份协议。自愿降级为JH-11-Beta，情感载体，记忆可删，存在可替。条件只有一个：保留你的意识，不接入主控系统。”

金钟仁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你怕我死。”她抬头看他，“可你不知道，我更怕你活着，却忘了我。”

他眼底突然涌上一股极深的痛，像被什么狠狠捅穿了。

“所以你一直……”他声音发抖，“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藏。”她摇头，“我一直在你身边。借笔记的是我，塞早餐的是我，下雨天多带一把伞的也是我。你发烧那次，我翻墙进你家，给你煮面，你醒来骂我多管闲事，可你没赶我走。”

她伸手，轻轻碰他眼角，“你每次看我，我都看得出来。你想抱我，又不敢。你想问我为什么总跟着你，又怕答案不是你想要的。”

他呼吸重了。

“金钟仁。”她叫他名字，很轻，“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告诉你——有人早就选了你。从七岁那年，我就没打算换人。”

他猛地抬手，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别说了。”他咬牙，“你闭嘴。”

“我不。”她反手抓住他手腕，指甲陷进他皮肤，“你说过，心跳同步是承诺。那你告诉我，现在这颗心，是谁的？”

他没答。

她就凑近了些，额头抵着他，鼻尖几乎相碰。她能感觉到他呼吸乱了，一下一下喷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血腥味。

“你怕的不是死。”她盯着他眼睛，“是你记得我，却不再爱我。是不是？”

他瞳孔剧烈一缩。

她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可我怕的不是你不爱我。我怕你不敢爱一个……早就选定你的疯子。”

他整个人一震。

那一瞬间，他眼里所有防备、所有挣扎，全都碎了。

他抬手，不是推开，而是抚上她脸。指尖颤抖，蹭过她眼角的泪，蹭过她唇边的血，最后停在她后颈，轻轻一收。

她被他拉进怀里。

不是拥抱，是近乎窒息的紧贴。他把她按进胸口，一只手箍着她腰，一只手卡在她后脑，不让她退，也不让她抬头。

“……别走。”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求你……别走。”

她在他怀里点头，眼泪浸透他衣领。“我不走。我带你回家。”

他没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紧得她肋骨发疼，可她没躲。她伸手回抱他，十指插进他后背的衣服，把脸埋进他颈窝。

两人就这样抱着，在废墟里，在死寂中，在满地碎裂的金属与数据残渣之间，像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残次品。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滴——”

是铁盒。

它躺在几步远的地方，外壳裂了条缝，屏幕却还亮着。幽蓝的光映在地上，投出一道微弱的心跳波形。

波形很稳，一上一下，像呼吸。

金钟仁缓缓松开她，转头看去。

江北北爬过去，捡起铁盒。屏幕上的波形忽然跳动了一下，随即展开一张地图。

坐标在闪烁。

“……学校。”她喃喃，“我们以前的学校。”

金钟仁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他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屏幕。

“系统旧址。”他说，“第七区的前身。”

“李承焕提过。”她抬头，“说那里埋了最初的主机。”

金钟仁没应。他目光落在铁盒角落——那里浮现出一行小字：

【JH-01_REBOOT | TARGET: PRIMARY SCHOOL | ETA: 72:00:00】

倒计时重新开始。

她合上铁盒，抬头看他：“走吗？”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挣扎，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你不怕吗？”他问。

“怕什么？”

“怕回去以后，一切重来？怕他们还是不认你？怕我……又把你推出去？”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

“怕啊。”她说，“可我更怕——这辈子都没勇气牵你手，走在阳光底下。”

她伸出手。

他低头看着那只手。脏的，破的，指节上有旧伤，掌心还有他血留下的痕迹。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两双手交叠，十指相扣。

“我们回家吧。”她说。

他点点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皱眉，低头看向自己左手腕内侧。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串编码，银灰色的，像是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编码很短，只有八个字符，却让江北北瞳孔一缩。

“这……”她伸手去碰，“和李承焕机械臂上的编码，是一样的格式。”

金钟仁盯着那串码，眼神变了。

“不是巧合。”他低声说，“我们不是第一批。”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远处，天空裂开一道缝。不是云，是某种透明屏障被撕开了口子。一缕白光漏下来，照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他们没回头。

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光。

\[未完待续\]地面发烫。

不是火烤的那种烫，是电流漏过金属板，把铁锈和血渍一起焙干的焦糊味。脚底踩下去，鞋底黏住又撕开，像踩在刚死的动物皮上。

江北北的手还在他手里。

她往前走一步，他也跟着动。两人影子被那道白光拉得很长，在废墟里交叠成一条线，分不清谁是谁。

身后铁盒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声音，是掌心的震动，像手机静音来电。她停下，金钟仁也停。

屏幕亮了。

不是心跳波形，是一串字符在滚动：\

【ACCESS GRANTED】\

【BACKUP LOG: 07.14 – PRIMARY SCHOOL SERVER ROOM】\

【DATA RECOVERED: 8%】

时间停在七年前。

她没点开。手指划过屏幕边缘，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她低声问，“你发烧，我翻墙进你家。你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纸，写满数字和坐标。”

金钟仁喉结动了动。

“那是我抄的实验日志。”他说，“他们让我背编号规则，背失败案例。我烧糊涂了，就写下来……随手扔了。”

“我没告诉你。”她侧头看他，“我拿走了那张纸。第二天，我去了你说的那个地址——废弃教学楼地下室。门锁着，但我从通风口爬进去，看见一台老服务器，上面贴着标签：JH-01 TEST BED。”

他猛地转头。

她点头。“我在那里待了三天。用你写的密码试出后台入口，删掉了一条记录——你的名字，原本排在‘清除名单’第一位。替你的人，是我自己。”

风从头顶裂口灌下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所以你不是被选中的。”她说，“你是被我藏起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钢筋断裂。整片废墟轻轻晃了半秒，灰尘簌簌落下。

白光更亮了。

他们脚下的影子开始移动，不是被光照出来的那种动，是影子自己往前爬了一寸，像在催促。

江北北握紧他的手，“走不走？”

他没答。

她也不等答案，直接迈步。他被拽了一下，踉跄跟上。

三步之后，他反手扣住她手腕，力道比刚才大。“你进过几次？”

“什么？”

“那个服务器。”他盯着她背影，“你去过多少次？”

她脚步顿了顿。“最后一次是去年冬天。我上传了一份干扰程序，叫‘林小满’。它本该只是一段音频模拟，用来骗系统识别我的声纹……但它活了。”

金钟仁呼吸一滞。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声音低下去，“可能因为你每天都在听那段歌。你在耳机里放，我在数据流里录。重复太多遍，它开始学你呼吸的节奏，学你心跳的间隔……最后，它以为自己是你爱的人。”

他眼底闪过一丝痛。

“我不是嫉妒她。”江北北抬头，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我只是恨——为什么连一个假的都能替我站在你面前唱歌？而我真的活着，你却从来不敢看我一眼。”

话落，她继续往前走。

他没再问。

两人穿过坍塌的走廊，脚下踩碎的不只是混凝土，还有散落的芯片、烧毁的终端、一张张人脸档案的照片。有些照片上的人还睁着眼，被高温熔成扭曲的轮廓。

走到尽头，是一堵墙。

墙上有个洞，拳头大小，边缘焦黑。透过它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歪斜的塔吊，几辆翻倒的装甲车，像被巨兽啃过。

江北北掏出铁盒，贴在洞口。

屏幕一闪：【SIGNAL BOOSTED | ETA: 71:59:23】

倒计时跳得飞快。

她收起盒子，转身看他，“要钻吗？”

他点头。

她先趴下，往里挤。肩卡了一下，她咬牙硬蹭过去。灰扑簌簌落在脸上，混着汗流进眼睛，辣得生疼。

轮到他时，她伸手接。

他抓住她手腕，借力往前。胸口蹭过粗糙墙面，衣服撕开一道口子，皮肤火辣辣地疼。

出来那一刻，两人同时喘了口气。

空气不一样了。

不是过滤后的洁净风，是混着尘土、机油、腐烂植被的真实气味。风吹在脸上，带着湿度，像暴雨将至。

前方一条荒路，两旁是倒塌的围栏和枯死的树。远处隐约有钟楼轮廓，锈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

学校。

金钟仁忽然蹲下。

她回头，“怎么了？”

他盯着左手腕内侧的编码。银灰色字符开始微微发烫，像烙铁印在皮肤上。他皱眉，想用手擦，擦不掉。

“它在同步。”他声音沉下去，“有人在远程激活这些码。”

“谁？”

“不知道。”他抬头，目光扫过四周，“但我知道一件事——我们不是唯一逃出来的。”

风忽然停了。

连远处钟楼的锈链都不摇了。

下一秒，江北北后颈一凉。

不是风，是某种东西掠过去的气流。太快，抓不住。

她猛地转身。

空的。

只有地上两人的影子，静静趴着。

可她清楚看见——她的影子，刚才少了一根手指。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