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静夜（一）

东方的鲲鱼翻了个身，于是天际便有了一抹鱼腹白。印归在这时睁开了如火的双眼，面容上没有半点疲乏之意。昨夜虽然一直灵识外放，却并不劳累，只如在梦中监视周围一切。

　　印归拍醒了卧在板车上的风牙，吩咐道：“登流峰上的百灵树结果了，去带两个回来。”

　　风牙睡眼惺忪，鸟眼都还未完全睁开，闻言抱怨似的斜瞥了印归一眼，却还是理了理立起的呆毛，旋即振翅而去。

　　这时老牛也已醒来，轻轻地冲印归“哞”了一声。印归一边抚摸着它宽广的牛脊，一边为其套上板车，嘱咐道：“你自己回去，肉是老朗塔的，皮是我自己的，值二十两白银，别弄丢了。”

　　然后他拍拍牛臀，热切地目送它上路。

　　天边的光逐渐放广放亮了，沉寂了一夜的大山开始复苏生机，鸟鸣在树林中此起彼伏，在更深处的阴暗中，庞大的妖兽们无声潜行着。

　　昔日霸主的尸体在一夜之后便只剩下几块骨头，自诩强大的妖兽将展开新一轮的霸主之争。

　　这里是兽域，血肉法则至上，残酷的淘汰磨炼出一条条强悍的生命，它们许多天生即会战斗，有的妖兽降生的前提便是杀死母体之中的所有兄弟姐妹。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蕴含着浓厚的暴戾因子，山体吞吐着它们，变得愈加峥嵘奇峻。

　　老牛与其蹄下的路一同奔赴向正孕育朝阳的地平线。

　　在崖边如稻草人般杵着的三个黑蓬人眼中，那条车道像一条灰白的游蛇，而牛如同沿蛇躯缓慢爬行的小甲虫，在广袤的荒野与连绵的大山映衬下它们是那般渺小。

　　一人不满地说：“他们太慢了，拖下去，便是这身黑蓬也挡不住壁城那厮的眼睛。”

　　另一人则不以为然道：“慢些才不显得刻意，相比于壁城，山里的那位才更当被重视。”

　　最后一人取了个折中的观点：“两边都不是善类，已是骑虎难下，便顺天意吧。”

　　一人一言的闲话讲完，三人各叠手于胸前，在崖间的凛风中开始齐诵祷文。

　　······

　　百灵果是天地灵果，果肉中蕴含着充沛的能量，吃一个足抵得上一顿饭，吃完这顿早餐后，印归便背上巨大的兽皮包袱，牵着澹台筱向着釜山出发了。

　　龙背山脉地形复杂，巨大的山系主脉横纵数千里，其间有一望无际的湖泊，常有虎蛟腾跃出水扬起漫天水雾；亦有常年盛绿的广袤草原，供养着数量能威胁妖狼群有的雷犇牛群；甚至还有许多足以在其内建一座城池的宏伟地坑。

　　大量的兽域情报随着赤霞村的建立而被人间获取，可以说赤霞村的建立标志着人间对兽域战略的一次根本性变革，人族在精确情报的支持下从依据要塞的一昧困守转向了主动探索进攻。越来越多的人坚定了人族必胜的信心，甚至一些无畏的大氏族子弟敢在赤霞村猎人带领下进入兽域磨练，这在多年前根本难以想象。

　　澹台筱来访赤霞村的理由便是入山历练，印归则是她的向导。

　　作为向导，印归有着丰富的经验，可那些宝贵的经验在小姑娘终焉的命运前又是如此浅薄和无用，但正如他所承诺的，那一天来临前他都会尽职陪伴，他都会一往无前。

　　雨点总会落下，但那之前，还有许多晴天。这便是印归如今的想法。

　　“那么温习一下，如何辨别蛇的毒性？”印归边走边抛出一个问题。

　　“头圆的有毒，三角的没毒，对吧，印归哥哥？”澹台筱很自信的模样。

　　印归停下点点头，然后手成爪猛然对空一抓，准确地掐住了一条从树枝上飞射而来的小青蛇的七寸，他摇了摇手中绿油油的小蛇，问道：“那么它有毒吗？”

　　澹台筱被吓了好大一跳，她丝毫没料到走个路也会有这样的危险，此刻她正紧攥着印归的衣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猎人”印归却毫不在意地取出小尖锥洞穿了蛇头，还很有兴致地捏开蛇头展示毒牙。

　　“有毒的，所以筱儿你得小心啦。这儿的每一片树叶后都有一双眼睛。”说罢他才注意到小姑娘已脸色惨白，赶忙将小蛇抛飞。风牙破空而至，探出锋利的双爪将小蛇提走了，估计会去某个树枝上啄蛇胆吃。

　　明白吓着小姑娘了，印归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想去安慰一下，于是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干笑道：“筱儿，虽然如此，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因为你有印归哥在，你印归哥一声令下，万千危险不敢近你身。只要我在，兽域你能横着走。”

　　感觉自己吹大了牛皮，印归又急忙补充道：“至少，甲乙丙这三区。”

　　“嗯！”澹台筱闻言却是极认真的点了点头，这种信任倒令笑嘻嘻的印归无所适从了，只能边挠头边哈哈哈着转身开路去。

　　······

　　印归的手艺不赖，晚餐的烤肉简简单单，却有一种野味的鲜美。细嚼慢咽的澹台筱也吃得格外开心与满足，红热的火光映得她的小脸红彤彤的。她吃得很小心，所以嘴上少有油渍，印归与风牙却在狼吞虎咽后满嘴油亮，在火光中闪闪发光。

　　妖兽对火焰有着一种天生的警惕，再好奇的妖兽也会被驱避在一个遥远的距离外。也许会有强大的妖兽在黑暗中观望，但却被印归若有若无的锋芒般的冰冷目光威慑得退散。

　　移开燃尽的篝火堆，下面的土地温暖干燥，印归为澹台筱垫上干草铺上蚕被让她休息。

　　小姑娘躺着，大眼睛中映着浩瀚星空，她的双眸亦如星辰。

　　“早点睡，明天便就要教你潜行了。”印归坐在小姑娘旁边笑着用手掌挡下冰蓝的星光。

　　小姑娘点点头，裹紧玉蚕被，敛上了双睑，修长的睫毛却一直在微微颤栗，美丽得像一只优雅扑翅的蝴蝶。而她的嘴角也在蛐蛐声中酝酿起一丝羞怯的笑，显然她以为印归在打量她的睡相。

　　但印归正仰望着浩瀚银河，目光庄重，极为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

　　终于，澹台筱感觉自己的小腮已经酸如青梅，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睁开美眸，正好与低头查看的印归四目相对。

　　“你调皮了，筱儿。”印归笑着教训了一句。

　　澹台筱不好意思地继续笑着，在星空下这笑容格外干净清澈，她坐起身来，看着印归的眼睛道：“那是想着印归哥哥用手给筱儿遮星星，筱儿就很想笑。”

　　印归挑了挑眉。

　　“真的！”小姑娘笃定地强调。

　　印归又落下了眉，点点头道：“那我不遮了，乖乖睡觉。”说着他将小姑娘摁回了被窝。

　　“睡。”印归没有再伸出手掌挡住小姑娘向夜空的窥视。

　　澹台筱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真的闭上了眼。

　　星照大荒。

　　静默中有响亮的蛐蛐叫声，小姑娘的呼吸已渐趋缓慢平静，最终保持在一个极为低缓的频率——她睡着了。

　　印归平静地吐了一口气，神识缓缓外放，开始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