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入山

龙背山脉，形如龙背，横亘在大陆极北之境，庞大的山体与仿若触及天空的高度令它在这个世界显得突兀无比。人世间所谓的最为雄伟的轰山与其的争锋如同流萤与昊日的比较，它的存在就仿佛在替这片天地注解伟大的意义。

　　在这雄伟的龙背山脉外围，仅有一条还算平坦的车道，却因许久未通人车，铺了碎石洒了石灰的车道中央还是生出了许多顽强坚韧的野草。

　　印归拔了其中一根草芯叼在嘴中，还将脚伸出牛板车随着板车的吱呀前行抚弄那些野草。老牛缓慢却坚实地一步步蹬着牛腿，嘴里不忙不迭地嚼着途中的新鲜草料，牛尾快乐地左右摇摆，一对雄壮的牛角浸染在淡金色的阳光中显得锋利而神圣。

　　印归本不想如此仓促进发，但紧迫的时间令他不得不稍作筹划便开启了行程。

　　现在还是清秋时节，这片天地勉强还能维持些许的祥和。但当深秋一至，大量的草木将进入休整期，这些兽域最基础的食物的匮乏将牵动整个兽域的食物链，妖兽为了生存将更加狂暴。即使是赤霞村最为优秀的猎人也不愿意在那个时节进入风起云涌的兽域。

　　“刚才交代的都记住了？”印归回头看向板车中怯生生的精致小姑娘，温和地道。

　　小姑娘闻言顿时就有些愁眉苦脸，她抿着小嘴，终于还是怯怯地开口了：“筱儿真的不能去碰小花小草吗？它们那么漂亮······”

　　“不行。”印归将这两个字说得极严肃，他向澹台筱交代了入山后的诸多禁忌，没想小姑娘对所有事均不反对，却对花草之事颇为在意。

　　瞧地澹台筱惋惜的模样，印归也是吐出草芯，放弱了语气安慰道：“筱儿你不识得有毒的花草，不能随意触碰。这样吧，你若真的喜欢，指给我，无毒印归哥便替你摘来。”

　　小姑娘立马被哄笑了，抬头给了印归一个天真烂漫的大笑脸：“印归哥哥真好！”

　　印归一愣，隐隐皱着的眉目不自禁滑松了去。

　　此在板车来到了“甲一”山下，夕阳正好像被啃食了般一点点地沉入山背。

　　“甲一”山原来有个诗意的名字，但和许多曾有好听名字的大山一样被贴上了冰冷的代号，之后的几千年便再也没人叫它们的名字，于是代号就成了它们的唯一标识。

　　壁城军机处与大昊暗阁还各保留着这些大山的名册，与历代殒落于兽潮的英勇之士的名册归于同一库。许多人不明晓此中的意义，但有一部分人明白，印归明白，赤霞村人明白，壁城的将军也明白。

　　所以当壁城的将军在接收到赤霞村送来的《落寒峰情报分析图》时会微微发愣，然后锋利的目光急忙去捕捉侦察者的名字，瞧真切后向身旁人道：“那小家伙有块烈贲军的令牌被我扣下了，还回去吧。”

　　也正因这块令牌，老朗塔才多教了印归一套烈贲拳，村里其他猎人才将其视为同行，他们那些虎熊一般的孩子才会心悦诚服地叫他一声小归哥。

　　印归又扯下了几根草芯，手指飞速编弄，片刻便成了一只灵巧的草蜻蜓。他递给已对其佩服无比的澹台筱，而后突然指着“甲一”山道：“筱儿你知道吗？那山叫清越山。”

　　······

　　印归盘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远望着天际那一片绚烂的霞云。他的目光很认真，心也很虔诚，以至于他能察觉蛮荒之气正随霞光而隐隐增多。

　　“甲一”山位于兽域最外围，这种造就狂暴妖兽的气息还很稀薄，对于印归却已足够。

　　他双指掐印，《蛮荒卷》运作，从其体内骤然生出一股无形的强大引力，以鲸吞之势对那道气息展开了疯狂的吸取。

　　天地间的蛮荒气息从无规则的循环开始向印归流动，无数古老的雄浑气息如一条条白色流光般从四面涌来，沉入其四肢百骸。

　　说是修行，他更像是在掠夺。

　　世间一切修行之法，均源于《星辰道义》。《星辰道义》是世间第一部系统修行功法，它第一次阐明了修行的本质，即内辟灵海，蓄纳天地灵气于己身。其又依照灵海层次不同，划分了各境。

　　混沌初显，灵海开源，此为“开源境”。

　　开源蓄灵，势如泉涌，此为“涌泉境”。

　　泉涌成海，浩浩汤汤，此为“浩海境”。

　　浩海临天，直破青云，此为“破云境”。

　　灵如匹练，隐有黯辉，此为“黯辉境”。

　　再往上还有的天泽、逐神之境，传说到那时修行者便能超凡脱尘，步入真正的伟大之列，与神明比肩。

　　后续万千功法，剥去所有外象，也无非那十三个字。

　　但当人们从妖兽头颅中挖出兽晶，从中第一次感受到蛮荒之气，并确定其为妖兽强大的根本原因时，一种新的修行构想出现了，即汲取蛮荒之气淬炼四肢百骸，以将凡夫之躯打造得堪比蛮荒妖兽。

　　除了世人心中的成见，这种构想在付诸实践的漫漫长路上还有两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人类之躯无法承受蛮荒之气的直接淬炼。

　　人类的心智极易受蛮荒之气侵染而狂化。

　　在无数隐姓埋名的先驱付出爆体而亡的惨痛代价后，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蛮荒之气修行功法终于秘密问世。

　　其名，《蛮荒卷》。

　　······

　　印归疯狂掠夺蛮荒之气的行为终于惊动了统治“甲一”山的最强妖兽——一只二阶乌纹豹抖动着庞大的身躯爬出了幽深的山洞，它琥珀般的兽瞳追寻到蛮荒之气逝去的方向，然后张开了大口。

　　“吼——”

　　一声嘹亮狂傲的兽吼声撕裂了平静的“甲一”山，声源百丈内的鸟兽发疯一般奔逃，甚至有几只血瞳兔跑得太急撞死在了树干上。

　　隔了两个山头，山脚下的老牛竖耳听了听，然后继续懒懒地嚼着反刍出的嫩草。澹台筱停下了收拾行李的动作，呆呆地望着传来兽吼的方向。风牙则踩在牛板车上，向那个方向丢去一个蔑视的眼神。

　　印归只与那只宣告主权的乌纹豹相距一个山头，因此他听出了兽吼中所含的驱逐与威胁之意。他瞧了瞧霞光渐敛，多了一抹黑色的天际，确定最佳修炼时间已过去，便一个印法停止了《蛮荒卷》的运转，起身扶着树干静静眺望对面的山头。

　　“吼——”

　　声势骇人的兽吼声再度嘹亮天地间，显然乌纹豹在为印归的不识趣而愤怒。

　　印归从中听出了进攻的意志，旋即一道矫健的妖兽化作黑色旋风急掠而来，数个呼吸间已闯过山鞍，逆着山势向他所在的大树以披荆斩棘之势疾冲而来。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距离在飞速拉近。

　　印归甚至听见了乌纹豹粗重的兽喘，他俯蹲下身，双腿簸张，双手抠住了树皮。这种怪异的姿势宛如一只将弹射而出的青蛙，下一瞬便他如青蛙般弹射了出去，身姿灵巧得却像一只俯冲而下的猎鹰。

　　位置计算得极佳，他恰好能迎上了乌纹豹的血盆大口，照这个状况继续下去，他不是被一口咬成两截便是被乌纹豹庞大高速的身躯撞成肉泥。

　　于是他在空中猛然拧动身躯，以常人难以思量的形式强行带动身体翻转，成功延缓了下落之势。因而最终的结果是他凝聚了蛮荒之力的手掌猛地拍在乌纹豹粗长的鼻梁上，他瘦小的身体在爬满乌黑纹路的宽长背脊上滚过。此间其手中寒芒一闪，断掉了迎面呼呼抽来的豹尾，落地后又两个漂亮的翻滚卸去了所有冲力。

　　这只二阶乌纹豹算上豹尾足有两丈之长，一口可咬掉壮年男子的上半身，巨大的兽爪可以一掌拍散一座草堂，若在战场之上其杀伤力堪比日诏国的一辆四人战车。

　　但它死在了与印归的一个照面中，一根锐利的黑色尖锥从其鼻梁刺入了脑髓，它的后背被一把尖刀顺着脊骨撕开，最后它失控的庞大身体一头撞倒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抱着倒下的树干死去。

　　印归骑上粗大的兽颈，开始收集战利品，他先用一把黑亮的弧形匕首利索地破开兽颅，从中挖出了一根尖锥与一块拇指大小的淡白色晶石——兽晶，又翻转豹躯剥下足有百斤的兽皮。

　　这块皮子品色油亮，且有纹路，明天让老牛拉回去少说也能卖二十两！感觉自己大赚一笔的印归快乐得像吃了肉的风牙，再割下几块上好的里脊肉后他便迅速隐入丛林，消失不见。

　　负重上百斤，疾行密林，却不起沙沙声，这是一个合格的赤霞村猎人最基本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