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弘锋

赤霞村的迎客之道便是当晚一场暖和的篝火会，配以好酒烤肉能舒服死人。大多数客人们从沉醉中被阳光刺醒后便算半个赤霞村的人了。

　　弘锋推门而出，望望湛蓝的的好天，又扫扫北方村庄样式的小庭院，看见了屋檐上悬挂的几块不知用什么妖兽做成的黑腊肉，打心底觉得熟悉而惬意，好像他已在此居住了十年。

　　起床就应该打一套烈贲拳，这个习惯自然是弘锋在烈贲军里养起来的，虽然退军籍入护卫多年，一些东西却相伴至今。

　　起初还是一些常规路数，但随着拳劲的激发，这拳法逐渐显现了十足的烈性，拳风呼啸，大开大阖，一往无前，似乎每一拳都包含忘死之志，但顷刻间这套刚烈的拳法在弘锋的演练下又拥有了十足的韧性，他的身形开始不断起伏游走，拳之所向亦变得鬼魅异常，悄无声息间雷霆一击，而后迅速退走等待下次进攻，就宛如一只谨慎而危险的幽狼。

　　终于，一套拳毕，收拳，调息。

　　气息平稳后弘锋回屋叫醒了同僚，但没有惊动隔壁熟睡的二小姐，吩咐一番后便出门了。

　　昨夜篝火宴上他从老朗塔那儿得知进山的向导是那个喝了三碗酒便早早离开的瘦弱少年，虽然老朗塔极为自信地言语那少年是此行的不二人选，但弘锋仍打算亲自会会，实在不行还是早些请老朗塔换人。

　　据老朗塔说，那少年住在村子最东头，弘锋便直奔而去，没想到一路上不断有陌生的村民向他打招呼。

　　“起来啦？”

　　“吃了吗？”

　　“四处转转啊。”

　　语气仿佛大家一个村住了十几年，熟得瓜都烂了。

　　弘锋深知这些五大三粗的村民许多都是烈贲军中的前辈，便不能漠视任何问候，一一回应不长的路倒是花了些时间。

　　终于村最东的一座黄石院落进入了弘锋视野，院落之外便是一片青黄不接的草原，一轮新日悬于荒原边际的群山峻岭间。

　　然后弘锋听见了阵阵“呼呼”拳风自院内传出，他颇为好奇地加快了步伐，却惊动了天空中什么存在般骤然响起急促的鸦啼，拳风停了。

　　穿着宽松布衫额间微有汗渍的印归倒了三杯粗茶，将其中一杯推至竹桌边缘。空中盘旋的风牙忽如一道闪电般窜落到桌上，低头汲饮，并兴奋地摆首振翅，一双蓝宝石眸子充满了灵性的快活。

　　印归再双手举起一杯，礼貌地端给刚跨入门正四下打量的弘锋。

　　一脸肃容的弘锋愣了愣，还是接了过来。

　　原本他是有备而来的，他甚至于脑海中演练了数次即将展开的这场谈话，而在其计划中他应当以一副严肃的面容出场，并且以强硬的语气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由此掌握了话语主动权后便开始各种深埋陷阱的考验。

　　但现在弘锋迟疑了，他望着手中那支质朴的小石杯，杯中微热的茶水透过茶杯将温暖传递至手心，就如同那个少年双手奉茶的礼貌态度一样暖心。

　　他只是个孩子，还足够礼貌。弘锋如此想着，便先咽下精心准备的开场白，转而回道：“谢谢。”

　　印归点了点头，转身回到石桌边轰开喝完自己的正觊觎最后一杯茶的风牙，然后拿起来轻抿了一口，突然发问：“为你家二小姐而来？”

　　率先发问便是先声夺人，这意味着这场谈话弘锋仅能跟随他的节奏，他便借一杯茶破去了弘锋用严肃面孔堆砌起来的势，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正感受粗茶苦香的弘锋闻言再一愣，将目光从茶杯移向茶杯的主人，却发现那位主人正绷着小脸，满面肃容地凝视着他。那种眼神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有一种俯视他人的力量感，小孩子不应该有这种眼神。

　　弘锋被这眼神弄得心底发虚，甚至有种在这眼神下难以站直的错觉。他很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怪自己与二小姐待久了便以为天下的孩子都如二小姐般单纯，失了在烈贲军中培养起来的警惕。

　　但与小姐的安全相比，自己在谈话时被一小孩压制丢点薄面又算什么？于是他松开了紧咬的牙，开口道：“隔日进山，老朗塔说你是向导，所以来嘱咐一些事情。”

　　“这种事过去也常有。食物必须全熟，果子必须干净，吹不得大风，走不了沼泽，一日三餐齐备，每天睡眠保证，洗浴要用热水，如厕得有幕帷。”印归一口气说完，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有什么补充你说，我听着。”

　　弘锋有些明白这个看似客气的少年为什么对他使那样的心机，是他也瞧不起那帮吃不了苦的世家子弟。

　　“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弘锋摇摇头否定，语气恢复沉稳，“我家小姐能受入山的苦。我来的本意是想确认你是否胜任这个任务，你猎兽确实厉害，但并不意味你擅于保护。你有心机，可这对妖兽没用。我需要你除保护好小姐外，陪伴好她，最重要的是别让她恐惧，让她感到孤独。”

　　看着弘锋那张诚恳的脸，印归突然觉得这位高壮的前烈贲军士能细腻地关心到自家小姐的精神世界倒也不差。

　　弘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将手掌互叠，拇指对立，认真地向前躬身一揖：“有劳了。”

　　印归没料到这位顶天立地的大汉说躬身就躬身，这种忠诚令他刮目相看，于是他回道：“山中人的想法自然粗鄙得很，尤其是我们这些整天打猎的人。老朗塔说我算得上半个读书人，心很细，不仅是在潜行于森林不起风声，不携落叶，不压草杆的细，也是照顾自己的细。你可以看见，我身上没有一道疤痕。何况我有着照顾人的经验，而这次我会把她当作自己照顾。”

　　一个不肯留疤于身的猎人确实极会善待自己，能得到他待二小姐如己身的承诺，弘锋便不再担忧，他再拱拱手，旋即告辞离去。

　　望着弘锋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刚才那一拜，印归不由陷入了苦闷的思考：这家伙这么拜我，怎么感觉是在折我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