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宴

石墙背光处晃过一道模糊的影子，当影子走入兽脂烛的光亮中时，变作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兽皮小子。稚嫩的脸庞表明他也不过十一二岁，却已发育得极强壮了，喝兽血啃兽骨的猎人小孩总比同龄的喝稀粥嚼青菜的“城里孩子”长得粗犷些。

　　那小子把门框撑满，眼睛望向屋顶，粗声喊道：“小归哥！村长叫你去他那儿吃肉，邵老三家的黑甲猪排，烤着好大一块呢！要冒油了！”

　　闻声，躺在屋顶上的印归支起手懒懒地招了招，算作回应。

　　兽皮小子知道口信已传达，便不做停留，或许是挂念着老朗塔承诺给他的那块肉排，脚步飞快。

　　印归摸着微瘪的小肚皮，一想到肥美的猪排正在老朗塔家的烤架上滋滋冒油地候待着慰藉自己，嘴就不自禁地砸吧，清秀小脸上也满是欢喜。转头打算招呼上风牙，却望见夜空中那道已远去的黑线，他脸色瞬地一沉，大喊着“风牙你混蛋！”也已飞身落地追了上去。

　　······

　　黑夜下老朗塔家的院子内燃着一堆篝火，十来个人围在火边，面庞在干净的火光中也显得干净而红润。一个高壮中年人正哼着曲在烤架上不停翻弄，不时洒点佐料，再抹上一层厚实的辣酱。

　　澹台家的五名护卫靠在一起孤言寡语，与欢快聊天的赤霞村村民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他们还未融入赤霞村。而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秀气的青衫女孩抱着弘锋健实的手臂，小脑袋倚在那只手臂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出神地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

　　几个虎头虎脑的猎人小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烤肉的间隙围着火堆追逐打闹，一个个却是规矩老实地坐着，眼神看似集中在火堆和烤架上，却有意无意地穿过火堆落在女孩好看的小脸和头顶两个俏皮的小角包上，红热的火光映亮了他们羞窘的神情。

　　“嘎——吖——”

　　招牌般怪异却兴奋异常的怪音自漆黑的夜空传来，所有人闻声望去，却只隐约看到一条黑线暴射向肉排。

　　正烤肉的高壮中年人皱了皱眉，腾出右手隔空一抓，一只黑色杂鸟便被他倒提住了鸟爪。

　　风牙委屈地哀鸣一声，锋利的喙明明只距烤肉不足半尺了，但下一瞬它便被高壮中年人顺手扔入夜空。它振振羽翼，重新飞了回来，落在老朗塔肩头，却只能含着委屈与无奈眼巴巴看着在中年人手下愈加飘香诱人的肉排。

　　那几名护卫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鸟类，但更令他们愕然震惊的是烤肉大叔那如雷霆般的出手速度，这是一位不容置疑的破云上阶！

　　五人肃然起敬，在心中感叹赤霞村底蕴的同时想起身行礼。

　　但邵宽先一步摆手示意他们坐好，又立马收手用铁夹翻动烤肉，在一阵香烟的忙乱中丢出一句：“莫急莫急，肉马上就好。”

　　五人老实地坐下，昂首挺胸，后腰直如铁杆，目光如炬。

　　女孩的世界与大人是迥乎不同的，因此她对这突发事件的反应亦是独特的，她突地从呆滞中跳脱出来，小鹿般小蹦到老朗塔的身边。十一岁的她已比席地坐下的老朗塔高了一截，于是她微微屈身，小手撑住膝盖，灵气的双眸好奇地打量老人肩上那只黑羽油亮的怪鸟。怪鸟也偏头瞅着她，蓝宝石般晶莹的鸟瞳流露出同样的好奇。

　　“是贼鸦吗？朗塔爷爷?”女孩嘴里说着贼鸦却没有携夹世人对贼鸦持有的厌恶，反而是一脸对肯定回答的期许。城里的小孩对书里记载过而未亲眼目睹的所有东西都抱有泛滥的好奇，恐怕恶龙降世，他们的第一反应大概也是扑上去敲敲硬如精铁的龙鳞吧。

　　老朗塔明白女孩的情结，温和地摇了摇头。

　　“啊？”女孩的语气还带着一丝惋惜。

　　“你看它的眼睛，”老朗塔努嘴示向那双冰蓝的鸟瞳，几个熊孩子以此位掩护明目张胆地投来了目光，“像圣洁的蓝宝石一样，所以它是只雪鸦，它叫风牙。”

　　“雪鸦？”女孩有些不解，同时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风牙，似在展现它身为雪鸦一族天性的温和，风牙用喙温柔地在女孩指尖轻点了一下。

　　女孩心中一喜，大胆地张开手掌想摸摸风牙漂亮的黑羽，但“温顺”的风牙却一振翅，避到了另一人的肩上。

　　“嘿！”女孩略恼地一跺脚，目光紧随风牙，却与一双灵秀而清澈的眸子不期而遇。

　　女孩茫然，那双眸如旋涡般缠留住了她的目光，她挣脱不得，亦不舍挣脱。

　　熊孩子们最先注意到女孩眼中的异光，可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异光的绽放，只得愤愤地将目光转移到忙碌中的邵老三身上，一个个努着嘴，很是不悦。

　　“滋——”一滴油滴落在红热的烤架的柴火上，沸腾着轻微暴鸣。

　　女孩抓住契机脱了神，赶忙红着脸说道：“我叫澹台筱，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印归倒没有女孩的拘谨，随意地点点头：“将军印的印，归来的归。小哥哥这称呼太难听，称我为印归就行。”

　　说完他便在澹台筱不满地嘟嘴前靠着老朗塔坐下了。

　　“哎呦！阿归来了，血灵果给没给你安叔留两个？”

　　“老安你这脸皮也太厚了，好意思不？那个阿归啊，照哥我上次搞得七灵芝也没忘你，是不?那你的血灵果······”

　　“阿归，今晚的霞可看得舒服？村里看果然还是不如山顶上吧？”

　　“阿归啊，管好风牙。这小杂鸟差点偷吃了我的肉，不！偷吃的算你的。”

　　·······

　　篝火堆的气氛因少年的到来而被瞬间点燃，大家不断嘘寒问暖或扯着一些闲事。胖子布鲁也与身旁的澹台府护卫热情地攀谈起来，几个熊孩子忘去了愤懑，开始围着篝火追拉打闹。

　　澹台筱与印归在老朗塔的一左一右也开始说话，不过多是印归在聊兽域相关，过去也有一些世家权贵派其子弟来体验兽域生活，印归经过老朗塔培训已能很好地担任讲解，而显然他这次也将澹台筱当成那种刚进兽域便开始哇哇大哭着要回家的城里孩子了。

　　不久，邵老三分割好每人的烤肉。追逐的孩子们坐了下来，热切而百无聊赖地拍着大腿。布鲁正与那几名护卫称兄道弟也连忙闭口，将细微而灼热的目光打向烤架。

　　随后邵老三将每人不同分量的烤肉放上各自粗糙而干净的石板上一一递出，五名护卫再度肃然起身，如同接受军勋表彰般昂首挺胸。邵宽却没有将军的觉悟，大大咧咧地将石板丢给他们便去取火堆旁烧好的酒。

　　老朗塔的院中肉香弥漫，酒香浓醇，敬畏与隔阂被酒泡得烂醉，难怪大事多于酒桌上裁决。

　　印归在深山狩猎之时也常饮酒御寒，但那酒却是又浊又辣，喝下去如同吞一枚火球。而平时篝火会上的酒也远没有今日这等醇香，他便按捺不住，从老朗塔掌中偷过酒碗满饮三大碗，果真畅快！

　　一种天地已如混沌自己便是那开天始神的感觉充斥着心头，印归有些迷糊了，抓着风牙又啃又咬，惊得小家伙阵阵悲鸣。再看众人都已挑红的脸庞和涣散游离的目光，显然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印归披上外袍，抱着风牙踱步而去，即使此刻他仍拥有知道篝火旁的大热与夜风微寒的极快交替容易令人生病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