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印归

极远处的荒原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背着鼓鼓的灰色包袱向着赤霞村一步一步走来，当其走上一处较高的地势才看得见他手中还拖着一只满是深灰色鳞甲的妖兽的后腿。配合其身后层层险山、日将隐曜的背景，这一幕仿若屠龙勇士的凯旋。

　　再近些可看清那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上面还沾了些许泥土和草根，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与村中那些黝黑粗糙的猎人孩子判若云泥。但现在这张小脸上没了原有的神采，只有深深的疲惫。

　　少年的衣袖被齐臂挽起，显得简单有力。一件好好的灰色窄袖袍上多了几处不知是树枝挂开，硬石硌开还是兽爪撩开的破口，有两处还有浅浅的血迹，却为了掩盖血腥味而被泥土擦成黑黄一片。

　　少年叫印归，将军印的印，归来的归。他只有十二岁，却是一名合格的赤霞村猎人，这种认证在某种层面上说甚至比烈贲军更为严苛，因为赤霞村比壁城更深入兽域一百里

　　印归缓慢却速度稳定地向村子走去，口鼻交替的呼吸如同计时般规律准确，他的视线向前，他的步伐向前，但是他的思想却保持在两个时辰前与身后战利品的那场战斗。

　　我看清了战场环境并考虑入所有变化的因素，可我并没有想到只会横冲直撞的铁鳞獍会支起上身撩爪，所以那一瞬间我慌乱了，最佳的回击方式应当为绊脚躺下躲避，顺势刺其腋下，而并非拔刀横挡。因为我未知其挥击的力量，莽然横挡只会让我身处被动，轻敌是我被击倒的原因。这是个教训，且只此一次。

　　印归的双瞳在反思结束的刹那回神，赤霞村已出现在前方，而村头一位佝偻的老者正在落日余晖中翘首以盼。

　　不忍让老朗塔久等，印归为加快脚步向天空招了招手。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窜落到灰色妖兽的脸上，化作了一只黑羽柔顺如油的乌鸦，它狠狠啄了啄坚硬的鳞片，结果吃痛地怪叫一声，这表演赢得了其主人的欢笑。

　　“你这杂鸟，快帮我。”印归笑骂。

　　小乌鸦听懂了般，低首瞅瞅脚下，将双爪嵌入铁鳞的罅隙中，扑腾翅膀帮忙拖拽这具两百斤重的铁鳞獍尸体，模样倒像被铁鳞獍缚了脚般不断扑翅挣扎。

　　印归满意地点点头，这只杂鸟是他刚到赤霞村时在一棵铁木下寻得的，那时它还未睁眼，如同一个小肉球，发出叽叽的孱弱叫声。

　　第一个被这叫声吸引来的极巧也幸好是印归，在老朗塔的帮助下这个小生命睁开了眼，极巧也幸好是双灵气的蓝色眼睛。印归默默填了院里恰可埋一只幼雏的小坑，并高兴地说道：“你应该有个像‘风牙’这样的名字。”

　　风牙是黑色的雪鸦，这很奇特。因为鸦类向来只有两种，蓝瞳白羽的雪鸦，血瞳黑羽的贼鸦，前者因其温驯亲人的天性成为许多富贵者的玩伴。

　　后者却因其性食腐而成为死亡的象征，每一场兽潮都必有千万贼鸦展开乌黑的双翼遮天蔽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鸣。而当其发现死尸后便会一大群呼啦啦地窜落啄食，饥饿时它们甚至会集群将数里内的所有血肉活物生生啄成白骨。总而言之，它们臭名昭著。

　　老朗塔初认为风牙是两类杂交，但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贼鸦，再看看眼前乖巧地向他讨要豆饼的风牙，他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并只能凭其瞳色将风牙归类于珍稀的雪鸦。

　　“风牙若长大些，应当也是媲美炎雀的存在，说不定也可以去壁城送信。”

　　老朗塔曾当着风牙的面夸奖，这话令培养它的印归喜滋滋的，但风牙却是怪叫一声，当场振翅而去。

　　三日后的清晨，老朗塔拉开房门便看见风牙正在一只业已冰凉的炎雀尸体旁悠闲地梳理乌黑油亮的羽毛，他没多说什么，丢下一大块豆饼后去煮早粥了。

　　“老朗塔，来客人了吗？”一人一鸟终于将猎物拖到了村口，印归瞧着新鲜的车辙印问道。

　　“哦，是南山城澹台府的二小姐想入山，带队的弘锋，也是从烈贲军退下来的。”

　　老朗塔对此并不再赘述，直接将注意力转至印归的猎物上，他围着彻底失去气息的铁鳞獍来回踱了两圈，又听了印归对于猎捕的描述，最后才评价道：“铁鳞獍的防御在二阶妖兽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你能找准时机，以尖锥从其鼻刺入，一击毙命，无论胆识还是能力都资格进入丁级区。”

　　印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但很快收住，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便是批评了。

　　“你没有想到铁鳞獍会以暴露腹下柔弱处的代价立身撩爪，因而反应迟钝，可以说是经验不足，也可以说你轻视了妖兽拼死的决意。”

　　“决意？”

　　印归审思着这个词，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与一种遥远的陌生感，仿佛曾经拥有，而又悄然逝去，尘封的记忆随之开启，印归的神情逐渐黯淡。

　　“催生决意的往往是绝望，赤霞村猎人不适合拥有。”老朗塔不忍看着小家伙烦恼，便将话题引向另一人，“壁城里那个家伙的决意才叫可怕，即便是以我这近一百年的阅历，也难寻在此方面超越他的人，或许这才是他强大的原因，他还真是属于壁城······”

　　“将军？”印归显然对此人的事迹颇感兴趣，一下便被牵动思绪。

　　而与之相反的，似是听见了一个恐怖的名字，正在铁鳞獍脸上跳舞的风牙猛地鸟躯一僵，旋即化作黑线射入印归怀内，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老朗塔本就存了挑逗风牙的心，见状更指着风牙笑道：“你这小杂鸟还会怕成这样！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知道其中缘由的印归只得无奈地安抚风牙：“怕他干嘛，他又不会从壁城出来······”

　　风牙又是一阵哆嗦，鸟瞳中满是委屈，使得印归也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猎物丢在这儿，一会儿我让布鲁带给邵老三，你回去清洗一下，今晚的篝火会你得穿干净些。走吧，老骨头我还想晒会儿太阳，毕竟也晒不了几次了。”老朗塔拍拍已与他差不多高的印归的肩膀，轻轻一勾手便将小家伙无可抗拒地拉到身后，让太阳最后的光辉照射到他的身上。

　　印归冲他的背影行了一礼，抱着风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