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思前想后

当下，我只觉得身子十分倦怠，刚刚排了毒又饮了药，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可我却有些不敢休息。眼前漆黑一片，对于我这种毫无安全感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另外，此刻是什么时辰我都不知道，感觉也不该这么早就睡，雨下的很大，怕是打更的人都不出来了。

"平儿哥哥，如今咱们能重逢，说明咱们还是有缘分啊。"刘梓彤见我不说话，张了口，听上去心情不错，她的语气虽然一直都很温柔，却又好像一直都带有几分活泼可爱，让我禁不住地总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可是有岳不群这个前车之鉴，他们兄妹出现的又突兀，我真的很难完全的轻信他们，即使他们救了我。

不过，说起来，他们兄妹俩不算是江湖中人。尘封在我脑中不太重要位置的记忆一点一点缓慢恢复了起来——想当初，这刘梓彤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谈吐举止虽然不很高雅，却也算是颇识礼数，在我家也算是很得人心。

不过对于她的家境，我倒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爹似乎是个读书人，倒是她娘好像是个习武的，但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家拜过什么门派之类的，听得她哥哥能用内功为我逼毒，我还是吃了一惊的。

"彤儿妹妹。。。呃，彤妹，"我很不习惯这个称呼，所以我都觉得我叫的非常生硬，可是也没办法，刘梓彤想我这样叫，她救了我，现在我这个样子，怕是只能暂且待在她这，又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

"咱们的确很有缘分，但是你和刘兄怎么这么巧，就恰好此时从福州来到嵩山附近呢？"

我终于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内心，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其实，我很期待一个美好的答案，可是，又害怕是一个黑暗的答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倘若再次面对丑恶，我还能不能撑得住。

"平儿哥哥，说来话长。"刘梓彤嗯了一声，好像是在叹气，又好像是在回忆，"家父屡考不中，没想到三年前终得中了状元，当今圣上赐我爹爹一座状元府，又赐翰林院学士之位，我们一家人便迁到了京城居住。其实我。。。我不愿去那么远，很不舍。。。福州，但是也没办法。没办法待在京城，我竟不知两年以前林家灭门一事!待我大约半年以前回福州家乡游玩，这才知晓你林家遭此大祸，实在担心得紧，不过又知你已拜入华山派，我这才安心了几分。一路赶回京城，却听说五岳剑派在嵩山比武，想着你定会出现，便跟了过来，却不想。。。只能远望你一眼，一直没法子接近你。我们便在嵩山附近住下，想着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或是报仇雪恨，我们也可以帮衬一下。不过今日听闻你用辟邪剑法杀掉了余沧海，木高峰，成功报仇雪恨，我们都很为你开心呢!但是又不知你去了何处，便只又在嵩山附近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在这找到了你。"

听她说的这个解释，逻辑缜密，毫无破绽，语气又很坚定与真诚，的确是一丝一毫都不像在骗我，我这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了。

"原来如此，彤妹，刘兄，多谢你们的好意，辛苦你们了。"我点了点头，对他们致谢。

刘梓墨哈哈一笑，"林兄还是这么客气!"

刘梓彤则似乎有些扭捏与羞涩道:"平儿哥哥，别这么客气，其实我，我一直把你。。。把你当做我亲哥哥一样看待，只是当初你是少镖头，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没什么能和你取得交集的，又不敢高攀。如今能够帮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他们的话说的很动听，让我很舒服，我这心情突然就好多了。果然，和有脑子知礼节的人交流就是不一样。管他们什么心思呢，起码口头上说的让我心里得劲太多了!憋屈了这么久，能听到这般亲近我的话真是痛快!

我实在是心动了:"彤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难得在我遇难之时，你们还能来帮助我，我。。。真的很感动。"

这句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当初岳不群像神仙一般从天而降，从木高峰手中救了我，收我为徒时，我就在心中这样认为，把他奉若天神，没想到他却是那么的不堪，让我想起这段回忆只想犯恶心。

如今。。。我又一次心动，却并不在意他们的行为言语是真情还是假意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他们是假意，起码这一刻，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人惦记着我，在乎着我。

"好啦，平儿哥哥，感激的话呢，你就不必再说了，你曾经救过我，我只不过是来报恩的，根本算不得什么的。若是你总挂在嘴边，便是太见外咯!"刘梓彤这话说的极轻灵，的确让我轻松了许多。

"好吧。。。"我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有些困倦，竟打了个哈欠。

"对了，平儿哥哥，你的新婚妻子岳灵珊呢？她怎得不在你身边?如今你眼睛刚刚瞎了，正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啊。"好像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刘梓彤的声音突然带有几分责问，让我好像看见了她一张微愠的脸一般。

"你连这个也知道啊？"话刚一出口，我便觉得我问的是废话，毕竟岳灵珊也是岳不群的女儿，我跟她成亲，江湖中人知道此事的多了去了，刘梓彤知道有什么稀奇的。

"这个自然，你们，你们不是刚刚。。。成亲没多久吗？"我从她的语气中，好像听出她竟然有几分不悦，看来她是真把我当自己人，好像真的想帮我出头啊。

想起岳灵珊，我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此事说来话长，彤妹，刘兄，今日我真的很累，不如明日咱们再细细谈来?"

我下了逐客令，因为我现在心里实在太乱，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些时间来的各种经历，我想安安静静的想清楚这一切。

"哦，也是，平儿哥哥今天才报了仇，该是很累了，哥哥，咱们就不要打扰平儿哥哥了。平儿哥哥，晚安。"刘梓彤说着，离开了房间，刘梓墨也只道了一声"林兄好梦"，便掩了门离去。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连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消失了，只偶尔听得雨水在房檐下累积缓缓滴落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整理思路。今天，该是我灭门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眼睛瞎了?再也看不见这多姿多彩的江湖?可我立即否定了自己，应该不是如此，这个江湖在我眼中早就是一片黑暗了。

也许，是因为压抑太久，大仇一朝得报，乐极生悲，大喜的同时，我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与意义?不，我还要回到福州，做回从前的少镖头，重振我林家福威镖局!我怎会没有目标?

思来想去，也许是因为报仇的凄凉吧。天地多辽远，而我却孤零零一个人。就连心狠手辣的余沧海，还有青城派这个家，有那么多弟子在乎着他。不知羞耻的木高峰，也有余沧海接应着他，有相同的敌人的人就是朋友，他们两个都能联起手来对付我。而我，一直以来都是孤苦伶仃。

凄凉之后，是无尽的迷茫。我到底该怎么办，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好。现在，我成功杀掉了余沧海与木高峰的消息，岳不群该听了个清清楚楚，如果他来杀我灭口，我这个瞎子又该如何应对呢？

我该躲去哪？我该找谁来保我?天下之大，从来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灵珊?岳灵珊?难道我还是只能倚靠她吗？可是，现在的她还能够保得住我吗？

想了半天，我不由自主地开始苦笑了起来，居然得出这么个结论。

算了吧，我自己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选择了报仇这条路，我跟她就再无可能了。不过我不后悔，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华山派掌门，夫人，各位师兄弟都宠着她，爱护她，她就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

而我，当初也是这般幸福，却因为各种经历，心早已经伤痕累累，逼不得已，不得不活得小心翼翼。

她对我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理解，拳头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痛的。对于她来说，可能婚后我对她冷漠，不与她同房就是最大的痛苦了。而我所遭受的，是她所拥有的痛苦的百倍千倍，她又何尝想过给予我安慰与爱护?就想着她自己那点事，呵呵。

也许是我不愿意把痛苦挂在嘴边只喜欢在心里想吧，难道有点不开心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可是，我不说，又不代表我不痛。我又能怎么办呢?

说实话，其实她倒是帮了我个忙。

有时候，我也会辗转反侧:选择了报仇，放弃了我们之间的爱情到底对不对?我到底可不可能会后悔?对她的愧疚与不忍我又该如何消化?

然后岳灵珊便即刻用她自己的方式肯定了我的做法。

虽然她口口声声地爱我，却是那么的浅显，那么的表面，不过都是嘴上说的欢。

成亲以后的不开心，只不过不到一个月而已，她就已经开始怀念她的大师兄，当着我这个她口口声声最爱的丈夫的面，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跟他练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冲灵剑法，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对他的好感和在乎。。。

她对我所谓的爱情，根本不值得我珍惜。。。

我很庆幸当初我坚定了自己自宫练剑报仇的决心，否则，不过是得到了一份如此不值的情感，却要失去实现我人生最大心愿的机会。

我也很庆幸，我没有告诉她我自宫的事情逼她离开我。其实，当时我脑海中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如果她还是要纠缠我，便告诉她辟邪剑谱的秘密，她就肯定不会再和我浪费时间。

可惜，她的言语与表现让我觉得我根本不值得这样把她当做自己人，如果她知道了我自宫的事情，等她回到令狐冲身边，我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哈，我都在想些什么呢？我又有什么资格想这么多呢？明明是我先放弃人家的啊!娶了人家，又不好好待人家，还让人家守活寡，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为我守身如玉呢？

我感觉我自己已经被这种诡异的情感折磨的身心俱疲，难以面对。那么，我对她到底是种什么情感呢？

也许，我恨她吗？她毕竟是岳不群的女儿，岳不群让我对这个江湖彻底绝望，他对我的毁灭可以说是彻底性的。就像我对岳灵珊说的一样，余沧海木高峰明明白白做坏事，还不那么让我崩溃，因为我坚信这个世界希望尚存。可是原来一切的美好都是泡沫，戳一戳就破灭了，留下的只是一片黑暗。。。

我这般的憎恨岳不群，恨屋及乌，我又怎么样能够不恨岳灵珊呢？何况，岳灵珊难道就真的那么无辜吗？

福州酒馆，她扮作丑女，装作不懂武功，引我上钩，害我误杀余沧海的儿子，让余沧海可以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灭我满门。

福州祖屋，她伴随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积极寻找辟邪剑谱，结果辟邪剑谱最终到了她爹的手中，而我却被刺了一剑，险些被斩草除根。

五岳并派，依然是她，为她爹身先士卒，独自一人代表华山派，斗败其他五岳剑派掌门，引出她爹与左冷禅的大战，最终帮她爹当上了五岳剑派盟主。

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一丁点都不了解她爹的阴谋吗？她真的是全然一无所知的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根本就没办法去得到真相。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跟她绝无可能，也就无所谓了，想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必要。

可是，潜意识中，我却还有一丝丝奢望。我奢望着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单纯可爱，也许，也许她只是蠢，只是单纯，所以被她爹利用呢？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奢望？为什么我还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想面对，也从来不敢去承认的，我与她在华山的朝朝暮暮，都是真的。甚至，现在，我都不是完整的男人了，对她居然还有几分情愫。

像我这样的人，居然在谈情，呵，多么讽刺，我都想嘲笑我自己。林平之，你配么？

我以为我是一把只会复仇的利刃，却不想我仍然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情，只要有了情，就没那么容易收回来。

算了吧，别胡思乱想了。我对自己说，也在告诫自己，该一心一意地搞好福威镖局的事业，爱情两个字与你无关了。

对不起，师姐。再见了，灵珊。

我缓缓合上了双眼，新的一天，新的期待。也许明天，跟刘梓彤兄妹好好聊聊，会有新的收获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