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情

江楚这几日总是浑浑噩噩，总是一发呆就过了大半日，他想不明白，他觉得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他想起自己刚入宫那会，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摆着架子，试图以一幅老成之态威慑他，但是眼神总是怯怯地，有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天真。

　　江楚知道，为了让子息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将这个养尊处优、从未见过人间险恶的贵公子培养成一个堪当大任、雄才大略的千古明君必然是一条坎坷而艰难险阻的路。他已经准备好大展宏图，成为一代名臣，辅佐这位帝王完成千古大业。

　　子息很善良，从不肯惩罚犯了错的人，江楚就亲自上手，砍下自恃太子奶娘而嚣张跋扈的郭夫人的双臂。霎时间血流成河，殷红的血伴着妇人的哭号喷溅到江楚月白色的长衫，子息愣在原地，发着抖，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从那以后，子息变得寡言了许多，似乎同江楚疏远了。但每每被师傅责骂，小子息还是会悄悄溜进明月楼，趴在江楚怀里哭鼻子。江楚摇摇头，温声安慰，又给他讲了许多故事，子息才紧紧抓着江楚的一缕头发睡去。

　　子息一直不肯自己睡，江楚知道，那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年幼的太子是如何看着自己的父亲咽气，那时的他孑然一身，即将被迎为新帝。

　　站得有多高，恐惧就有多深。他还是个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那时的他对未知的前方只有迷茫和恐惧，他只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啊。

　　江楚长叹一口气，宽衣解带，将官袍整整齐齐地挂在木架上。正在此时，窗户突然被一阵强风刮开，跃进一团黑影，直冲着江楚扑过来。江楚没躲，只是向右移了一步，确保自己身后是软榻。

　　黑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江楚扑倒在软榻上，虽说是扑，但动作很轻。

　　“阿楚！”

　　“微臣似乎说了许多次，圣上若有要事相商，当请人通报。”

　　子息很委屈的样子，把头靠在江楚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可是阿楚，我好想你哦。”

　　“圣上请自重。”

　　“阿楚，你心跳好快哦。”

　　“拜圣上所赐，微臣颇惶恐。”

　　“阿楚……”

　　子息抬起头了，用手肘撑着软榻，手掌托腮，双脚在身后晃动着。

　　“阿楚，我好难过，最近都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阿楚身边了。”

　　江楚有些奇怪了，每日上朝、晨检、早膳、早课、午膳、午休、批折、商事、夕检，乃至安歇时，他都在子息左右，何来这一说？

　　“阿楚，你真的很希望我成为那种人吗？那种冷冰冰的，对阿楚很凶的那种人。”

　　“圣上当担起北凉之重任，社稷为先，臣最次，请圣上万万不要顾虑微臣。”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嘛。”

　　“是。”

　　江楚回答的毫不犹豫，虽然此刻的子息活泼，充满朝气而情绪丰富，在普通人家的公子里，这样性格的孩子是很讨人喜欢的，可这是帝王家，帝王必须无情，只有最冷酷的心，才能成就最昌盛的王朝。

　　子息不说话了，又埋下头，没了动静。江楚不敢动，就被他压在身下，在他轻轻的鼾声里，江楚也渐渐进入梦乡。

　　黑夜里，子息的眼睛如同皎皎月光，他紧盯着江楚那张蹙眉的睡颜，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教我无情，可你真的无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