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同学聚会

　　“让开，”絮棠很不悦地伸手去拉他，侧身挡在我的面前，“衣服都弄脏了，你知道吧？”

　　“我……对不起书灯，我，我帮你擦擦吧。”他看到我被浸湿的下摆，眼间满是抱歉，他慌了神，在桌上抽了一些纸巾，我知道他是要用来替我擦拭的，絮棠也知道。

　　没有人会对我动情，除了许林川。

　　不过我并不爱他，也谈不上什么喜欢，其实打心里我还是认定了易烊千玺的，就像我带着憧憬进入天南大学的第一天，我就捏准了我自己，蔺书灯栽在易烊千玺手里了，谁也拉不出来。许林川抱着大捧大捧的玫瑰花站在我宿舍楼外说喜欢我，絮棠陪我站在宿舍楼上，她那个时候就学会了抽烟。

　　“多好啊，爱情。”

　　她的眼角很狭长，有利刃的昂扬，看到她的眼睛，我第一眼会联想起蛇或者狐狸，别人都觉得双眼皮好看，可我独独觉得絮棠的单眼皮很美艳。

　　她吐着烟圈，羡慕我有许林川这样的追随者。

　　我却打着手里的毛线问她：“这浪漫吗？”

　　“还不够浪漫吗？蔺书灯，爱情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东西。”

　　“他的爱情只有他自己，没有我，被双方认可的才叫爱情，一厢情愿，一点儿也不浪漫。”

　　毛线串了线了，我用右手上下理了理，重新挂上一圈，宋絮棠挑眉捏紧了最后一点烟头，把面前的窗户关上。

　　另外两个人不让她在宿舍抽烟，我就陪她站在外面的走廊，手里是我给易烊千玺织的围巾，已经很长了，再有半圈就可以钉上铭牌了。宋絮棠把烟头丢进了厕所旁边的垃圾桶，骂我冷漠。

　　不过嘴上说说，她最是知道，除非我认定了，不然，我不会去耽误别人，许林川的一捧玫瑰从早上捧到晚上，我没课，也没出宿舍，那天他成了天南最大的笑话，我也是。

　　蔺书灯，你也是一厢情愿。絮棠揪着我的围巾狠狠地告诫我。

　　这句话她对我说了四年，我见怪不怪了，直到毕业时，我亲眼看见送给易烊千玺的围巾被保洁阿姨从男寝下的垃圾桶翻出来，一往情深的蔺书灯突然就消失了。

　　易烊千玺拒绝了我，甚至越来越疏远我。

　　于是我更加坚定了爱情和一厢情愿的定义。

　　他要来替我擦拭，我便躲。

　　不给他一点希望。

　　酒杯就放到了宋絮棠面前的桌子上，我径直越过他，在絮棠的身边落了座。

　　与他同寝的两三好友过来拉他。

　　“林川，你拍了那么多模特，还没有你喜欢的？你怎么还喜欢她呢，等兄弟这顿饭吃完，给你介绍个干净点的。”

　　话是说给我听的，不用我亲耳，也没有刻意避开桌子上的众人，一句片面之词，早已把我剥了个干净丢在台面上。

　　他用了“干净点的”，兴许对我已经算仁慈，这近半年里，我听到过不下五百句同等的话。

　　粗略概括下来，“蔺书灯与贺老师纠缠不清”已经是我身上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只是因为贺老师会织围巾，而我为了能学会接线团临关寝时跑了出去，忘记了关寝的时间。

　　阿姨不给我开门，絮棠在大门内干着急，看我站在东风中瑟瑟发抖。

　　手机没带，外套也没有穿，我就这样抱着两团毛线，穿着睡衣住进了用贺老师身份证开的一间房。

　　一夜未归以后，我与贺老师的流言便在本班的学生中间传开，慢慢慢慢的，校园里也依稀有了这种传闻，贺老师帮我开房时的照片有时也会出现在学校的贴吧和论坛上。

　　我成了别人嘴里“不干净”的女孩。

　　天南大学音乐学院成绩最好，却最不干净的女孩。

　　起初我试图解释，可别人瞥见我的目光却越加怪异，甚至于贺老师与我同处于一间教室时，会有起哄的呼声传来，贺老师一表人才，而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我们差不了几岁。

　　我说，我与贺老师真的没有什么。

　　絮棠说，我信你。

　　她后来想了想，她是知道我被关在寝室外面不能回去的，于是她的慰藉就成了最没有用的一句话。

　　她替我挑着要缝在围巾上的铭牌。

　　那时候是谣言最盛的时候，我每夜抱着手机，看着满屏的流言蜚语，压抑得不能入睡。

　　她问我，易烊千玺，你怕不怕。

　　我把头埋进被子。

　　许林川终于还是被人拉走了，临了时也不忘在我的身上留下一眼，让我只觉得恶心；觥筹交错之间，即使这场饭局步入了尾声，抹去了我忽然造访的不快，我也依然融不进这一场不欢迎我的聚会，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喝醉了，醺了眼睛递过来他的名片，目光里带着一半揶揄一半暧昧。

　　“蔺书灯，这是，我的名片……”两张薄薄的小卡片，从我的肩头滑落在腿上，赫然夺目。

　　我呆呆望着，浑身的肌肉忽而紧缩，就连控制神经的大脑也停止了思考转动，瞳孔里一张白色的名片压着B2208号的房卡，刺眼，讽刺，蝼蚁也压弯了我在别人眼里最微小可怜的自尊。

　　蔺书灯靠着贺老师才有了那么好的成绩。

　　蔺书灯手段高明，矫揉造作，是我们天南大学的交际花。

　　蔺书灯啊，人尽可夫。

　　霎时，无数个黑夜里咬着我的耳朵和梦境的爬虫拼命拽住了我的脚踝，不让我挣扎，在不耀眼的灯光下，每个人都看着我，却又躲避着我，他们看不见我脚底的爬虫，他们只有轻视，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爬虫在我的腿上蠕动，渐渐蚕食着我。

　　絮棠瞥了一眼，抢过来撕扯掉，连同房卡一起，用力扔在醉酒男人的脸上。

　　“滚。”

　　“宋絮棠，你/他/妈的，老子能包/养蔺书灯，老子就他/妈能包/养你！”

　　“啪。”

　　清脆的一个耳光，甩在男人脸颊上，秦姂很害怕地上来按住了我的手，努力抱了抱我：“书灯姐姐。”我眼睛里尽是空洞，她在我的后背，用细巧柔嫩的手不停安抚着我的情绪，我轻轻推开她，靠着最后一丝清醒，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

　　宋絮棠给了那个男人一个耳光，怒不可遏地弯腰从地上捡拾起了房卡。

　　男人被驳了面子，勃然大怒，举起另一只手企图回击，却被她狠狠扼住了手腕，眼神危险狠戾：“老子今天能打你，老子就能让你变成两条腿的废物！”手里的房卡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而后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张写净了侮辱的房卡用力塞进他的裤腰。

　　“B2208是吧？行啊，我包/养你，满足你。”

　　她转过头：“书灯，一晚上四个小姐，开价够了吧？”

　　“够了，”我嘴唇发白，扣着桌子的指尖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我让秦姂从我的手包里找手机去前台结账，“把B2208今晚的消费全记在我的头上，密码是我生日，找前台要四个正点的，让絮棠玩的开心点。”

　　待在这个连空气都是匮乏的小房间里，我近乎是要死去，等絮棠拖着那个男人出去、秦姂翻找我手机的时候，我已然是一个浑浑噩噩的梦游者了，我不等事情落下，就径直推开了面前横七竖八的椅子，撞开了门。

　　一路上我撞到了很多人，我抬头之时总是会慌忙跑开，看到他们的脸使我害怕，而他们却完全跟住了我，嘴巴里到处叫着我的名字。

　　“蔺书灯，蔺书灯。”

　　有长着尾巴和长鼻子的怪物，长脖子的大眼怪，还有耳朵里呼着风的长舌头女人。

　　“蔺书灯我们包/养你啊！”

　　他们一齐说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笑声。

　　楼道里漆黑一片，凌晨十二点四十四了，梦魇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这无疑又是我和它见面的第无数个晚上，我扶着扶手，耳边只有高跟鞋慌乱重复的“噔噔”声，面前一扇挂着“安全通道”的门半遮半掩，我想摆脱这里，摆脱这里。

　　我求你了，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他们都讨厌我，厌恶我。

　　巴不得我去死，巴不得我消失在某一个角落。

　　我是蔺书灯，我是蔺书灯。

　　我就是这个蔺书灯。

　　不是任何形容词都可以前缀的那个蔺书灯。

　　我不是人尽可夫的蔺书灯。

　　不是被包/养的蔺书灯。

　　我敲打着安全通道门，跌坐在地上。

　　身后是昏暗一片的楼道。

　　我蜷缩在墙角里，听着有脚步声迟迟而来，我埋首于自我的臂弯里，听着通道门打开，是熟悉的一个大叔声。

　　“小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