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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十)

一曲一生情

第九章

原来,无形之中,执镇国玺者,竟成了这盘棋中最重要的那个子。

江客心有点理解他们了。

但即使"一车十子寒",待必要时刻,还是要弃车保帅,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江客心把镇国玺交了出去。

交给了太后。

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当真在王夫人寝殿里,还是在那袭被鲜血染透的红衣里。

云平所料不错,在兵变那日纷乱异常的情况下,江客心没有多余的选择。所以,云平在检查完江客心和他乳娘身上的各处伤口之后,心中隐隐觉得,会不会放在了他生母那里?

王夫人被乱刀砍死,尸体无故失踪,本就大不寻常。云平越想越蹊跷,派人四处寻找,只在王宫后院发现了一座无名小冢,埋得很是粗糙,将其挖掘开来,只能辨认里面是具半裸的女子尸体。云平在坟墓里搜了半天,确定没有,细细思索,直觉着落只会在那身被血染透、莫名丢失的衣服上。

他再次满城搜索,将王夫人生前的寝殿翻了个彻底,仍是毫无头绪。无法,云平只好先命云歌穿红衣试探,知晓了江客心的反应。料想他在极度恐惧之下,应该不敢带着那身血衣,还将镇国玺藏在里面。

不料,江客心反其道而行之,哪怕噩梦不断,还是冒险将血衣留下,放在了一个只有他和乳母知道的地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虽身在无间炼狱,但心中有志,时光竟过得飞快。

新王李莽迟迟没有寻到镇国玺,地位日益不牢,不少怀有异心之人抓住机会,战火频发。

云平以护卫新王之名,与各路起义军相斗于王城之外。那一战,足足斗了十二个时辰,狼烟四起,染黑了茫茫天地,厮杀惨烈。到最后,黄土里已浸了一指深的血,死尸如山堆积。断枪折戈、死马破旗,足足绵延了十余里。护城河水,彻底成了一片赤红。

江客心也参与了这场战役,太后派了一队武艺高强的死士护他周全。所幸,这一战虽伤亡惨重,但受益良多。

不论是对主帅云平,还是大周王城,抑或江客心本人,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起义军星星之火,未能燎原,一败涂地,再也没有能耐发动第二场攻势。

云平做为护国将军,威名更盛往昔。

而江客心,却因英勇强悍,次次冲锋在前,对士兵呵护备至……而使不少兵将对其改观。他的身世也在太后的推波助澜下,如一阵春风,一夜之间拂过了千军万马。

因此,不少瞧不起草包新王之人,心中已暗暗倒戈,闲聊时,偷摸推江客心为王。

云平在得令许江客心入营之际,一颗生了七八窍的心已将太后的预谋摸了个门儿清。

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他会在战场上下手。可云平行事向来出乎旁人意料之外,他这次不仅没有加害江客心,反而教了其不少临敌之技,当的使人捉摸不透。

军士凯旋那日,云平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与江客心并辔而行。

两人皆清一色的银泽铠甲,腰悬长剑,头带兜鍪,日光照在上面,银色的反光映出二人俊秀的脸庞,端的是英姿飒爽,八面威风。

云平不时向道路两旁的百姓点头示意,一张被经年战火勾勒出来的面颊上,浮现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他微微抬头,看着长街尽头半落的太阳,道,"阿歌想再见见你。"说着,他把头转向江客心,笑得满面春风,"你会来吧?"

江客心淡淡一笑,笑痕从嘴巴爬上脸颊,却没有升至眼角——那么长时间了,他终于学会了真正的言不由衷。

他道,"会吧?你说呢?"他没再称呼"将军"二字,两腿夹紧马腹,得得数声,向前驰去。

当晚,云平与云歌坐在院中,四周是一色的黑衣死士,墙头、门边……各种地方,布满了刀枪戟剑,眼下,只需等那鱼儿上钩了。

"你说,他会不会来?"

云歌两瓣没有血色的嘴唇一碰,话音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湿漉漉地朝着对方游来。

"哥哥不是自诩洞悉天下人心么?你既有了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不敢当,不敢当。"云平玩笑似的推辞,"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当初不杀他是本心,如今想杀他也是本心,只是率性而为,谈何洞悉人心?"

云歌藏在衣袖下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呼吸也有些错乱了。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四周,突然,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你会不会听我的话。

"今日以后,遥遥前路,你我二人,不复相见。"

云歌的心猝然收紧,一阵窒闷的抽疼。她在这种情况下,与身边长兄一齐等到深夜。

此时明月移到了中天,身周静得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云平的眉心在越拉越长的等待里,越皱越紧,最后,咔嚓一声,手中瓷杯被他一手捏碎。他猛地站起身来,"无趣!"甩甩袍袖,转身离开。

"都撤了吧!"

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云歌瘫软在了桌子上,手心里满满是汗。

她心想,幸好,幸好。

——幸好,你今夜没有来。

——幸好,你心中还有我。

如此良辰如此夜,江客心又怎会睡着?

他呆坐在窗棂下,抬头望月。

心中思潮起伏,难以归摄。

"阿歌,你会不会怪我?"

他揪紧胸口的衣服,出神半晌,喃喃着,"不会的。"

你也不希望,我死在云平手里吧?

外患方才平息,内忧却接连不断。

但凡是个聪明人,基本已猜到镇国玺如今在太后手里。至于她为何不愿交给侄子李莽,外人却并不知晓。

李妍恨得牙痒痒,数次去太后宫中争执,但无一次占得机先。索性她把心一横,派人在王城各处路防蹲守,诛杀江客心。

但老天爷再次与她作对,除了校场练兵、冲锋上阵,江客心一步也没离过太后宫中。每次出现,身边定会有诸多士兵围护,暗中亦有不少死士相帮,根本近不得他身,次次铩羽而归,时间一长,刺杀计划只得作罢。

到了今年玄冬之时,江客心已及弱冠,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缩头缩尾的傻小子了。

在近三年的时光里,军功赫赫,如秋风扫落叶般,击溃了不少前来挑衅的军队。

起义军虽遭重创,但总像地鼠一样,既顽强又狡猾,打不死也抓不住。

周遭其他大国听到风声,常常贱兮兮地在国界处如蚂蚱般蹦蹦哒哒,也麻烦得紧。

外患这条隐藏许久的大炮,在一点火星的刺激下,轰然炸响。内忧却也更加不容忽视。李莽位子本就不稳,上任后又各种骚操作,实在作得一手好死。朝堂震荡,一群老狐狸各行其是,谁也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就连一向机灵多智的李妍也几乎要控制不住。

新王朝岌岌可危。

太后掘走李氏姊弟的大部分靠山之后,便一直作壁上观,要等得一群疯狗互相咬完,才将大网收回,大权重握。

云平也在隔岸观火,他一眼看出江客心本领不小,绝不甘久居人下。但他既手握云歌这张底牌,心中焦急之情不多,如今,也 只是在台下瞧一出好戏罢了。

至此,人人仍以为可以置身事外,所以还有精力去幸灾乐祸,但江客心却知道,这场棋局一旦开始,将永无宁日。

放火者,总有一天,会焚及自身。

他抬头望天,在一抹黑烟擦过之后,看到了上空密密麻麻的丝网,一张套一张,一环扣一环,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都是权欲的牺牲品。

敬德十三年,秋,江客心官居将军二品,与一品将军云平在一次剿灭外匪之战胜利后,突然倒戈,率兵直压王城。

新王李莽始料未及,护城军节节败退,一月过后,终于抵挡不住,土崩瓦解。云、江两军占领王宫,李氏姊弟惨遭囚禁,太后暂握大权。

一晚,庆功宴上,江客心借不胜酒力之由,离开了酒席,径自去了地牢。

此时正值素秋,夜风瑟瑟,路旁的落叶堆积如丘,绿意凋零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杵在那里,莫名一股萧索之意。

他裹紧了黑裘披风,在手下的引领下,踏着枯枝败叶,向那间牢室走去。

一个老奴跟在最后,轻声道:"将军怎么想着到这里来了?"

江客心侧首一瞥,见是太后身边的那位,冷冷道:"兴之所至,太后可有异议?"

老奴不答,片刻,似提醒似警告地说,"旧国故人,李氏不必赶尽杀绝。"

江客心脚步一凝,拳头在广袖下握紧,但只有一瞬。他立刻放松,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冲老奴绽开一抹明朗的微笑,"多谢太后提醒。"

同是旧国故人,李氏与太后出自一族可以偷生,为什么当年自己的生母和乳娘就不可以?!

"哦"的一声,他从沉思中醒觉过来,霎时间心中满登登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塞满了,胀得发疼,他双眼一片血红,恨不得生吞李氏姊弟的肉才好。

老奴在他背后,并没有发现异常,只停下步子,朝他背影一揖到地,心中祈祷,"愿上天垂怜,本族王夫人之子,前行顺遂,无恙无灾。"

王城的另一处,还有一人在做着祷告。

"愿阿客大仇得报,全身而退。"

她默念三遍,抬起头来,看着满天华灯熠熠,一张脸上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依旧雅致清丽,一双眼睛清净如秋水。

就像当年一样。

今日府中侍卫寥寥,有本事的,大都随着云平赴宴去了。

她也终于有个机会可以出来走走——三月一次的自由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奢侈了。此刻只觉得连凉意不减的晚风之中,都带着沁人肺腑的香气。

云歌心情舒畅,在院子里信步所之,不经意间,她看到一盏天灯挂在了墙边的槐树上,上头随风轻摆,下面却被树枝扯住,无法脱身。

云歌童心忽起,便想着将那盏灯捞下来,学着民间百姓,将自己的心愿放在里头。这般想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便提起裙摆,三两下爬了上去。

她心性早熟,随母亲住时正逢战乱,飘摇不定,经常食不果腹,因此练就了一身爬树摘果的本领。后来,被托付到了云平手里,那时他不常在家,云歌无甚玩伴,上树掏鸟蛋之事也干得不少,云平也懒得管她。

直到她渐渐长大,成为了云平的得力助手,身手自然更没落下。如今她要摘一盏天灯,那自是易如反掌了。

云歌将那盏天灯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丝疑惑,但片刻后,便即了然。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仲秋。唉……自己长年累月被关在房间里,怎会知道?"

她摇摇头,将方才写好的纸团用丝线缠在天灯下方,正欲抬手放飞,无意中右手划过了蜡烛下的一个小盒,不慎将其底板碰松了些。

云歌有些奇怪,心中预感这个小盒并非原装,她踌躇片刻,还是将其底板掰了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四四方方的折纸,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她俯身捡起,慌忙四顾,见此院无人,便直接将灯和折纸都带回了房间。打开一看,却只见白纸一张,上面什么都没有。

云歌不死心,又对着蜡烛仔细观察,却还是白纸一张。她疑心大起,在房间内换了无数个角度,耗时不少,但仍不得其解。

她有些沮丧,透过窗棂望向夜空,只见点点红火成群流过,如千万锦鲤,向着江海缓缓游去,绚丽之极,壮美之极,端的使人眼花缭乱,竟无言可喻。

云歌呆呆望着那漫天明灯,一时有些恍神,仿佛窒息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砰砰的心跳和手指的灼痛,让她回过神来,这时,她才发现,有些不对。

但手指上的灼痛还在漫延,她暂时无法继续去想,只得先看看自己的伤势如何。

原来,方才的半晌出神,竟让她一直保持了左手举灯,右手拿纸的姿势。时候一长,灯里蜡烛燃烧过后的烛泪流下,正中下方她拿纸的右手。由此一来,自然会将手指烫到了。

云歌先将天灯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才拿手帕把右手擦净,心中兀自想着心事。

突然,她猛地一惊,"如果今晚有秘令传送,放在这许多天灯里,再与民间的那些一混,外人肯定瞧不出来。"

云歌感到背脊一凉,隐隐有些后怕,心底觉得这就是真相,可这后果实在太过凶险,她不愿多想,更不愿将已经猜到了的结局,归并成为这个天下应有的结局。

她忙不迭地把天灯再次拿了起来,来回查看,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这花纹……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觉得答案就哽在喉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暂时放弃这边,再去看那张摊开的白纸。

可奇异的是,方才不小心滴过烛泪的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残缺的黑字!

"原来……原来……"云歌大喜若狂,将新流的烛泪全部抹在了白纸之上,只见上书:"中秋宴,集四符;夺大权,诛客心。"

忽然之间,手指一抖,信纸翩翩而下。

"中秋宴,中秋宴,意在沛公,项庄舞剑。"

不知何时,一句歌谣已在王城孩童口中传开。

猜到之人,人人心照不宣。

而歌谣中的主人公却浑如不觉,在一道石门缓缓升起后,江客心踏着惨白的月光,披着飞舞的尘灰……来到了这间石室。

在两人高的铁栅栏之后,是一圈黑黢黢的湖水,如一条玄蛇,忠心耿耿地护着里面的小小石台。墙壁上几盏灰蒙蒙的古灯明灭不定,映着石台上那人如同鬼魅,披头散发、白衣残破……哪儿还有曾经一手遮天的跋扈样子?

江客心站在外面,隔着栅栏冷冷看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确实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在这一天,他终于可以手刃眼前这位自己从小就想杀掉的人。

可事到如今,愿望即将达成,他那本该坚硬如铁的心脏,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几丝可笑的怜悯。

他不知道是在对谁。

"在你入宫的那一天,太后就算好要走到这一步。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你自始至终,都是颗棋子罢了。"

李妍闻声,像木偶一般缓缓转动她僵硬的脖子,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

看来她已经都知道了。

李氏的狼子野心不止一世,在太后或许在她之前,就已经有了征兆。劝先王迎娶李妍,也不过是太后暗中收拢大权时打出的一个障眼法罢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王后李妍撺掇幺弟谋反,她就是真正主谋。实则不然,李妍也不过是太后换掉先王,将权势转到李氏的一个工具。等她彻底收网后,李莽早成了一具空壳,到时直接借旁人换掉李莽,再选个合眼的傀儡登场……一出好戏,就要缓缓落幕了。

从头至尾,饶是李妍机关算尽,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不仅如此,太后敢把亲侄儿、侄女算作其中一环,或许,李妍的父亲对此持默许态度?

江客心想着宴席上李然的那副嘴脸,心中就一阵发寒。

原来,权欲泥淖一旦陷入,当真再难脱身。

亲人、好友,抑或是伴侣,就如同这手中沙,欲留尚且难留,欲弃,终永不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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