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歌。"
鸟雀啁啾，日光温柔地泄在床头，暖和一片。
云歌醒了。
身边却站着一人，正颇有闲情逸致地摆弄花枝。
"醒了？"
云平皮笑肉不笑，话语刻意挟带几分轻快，颀长的身躯被阴影包裹着，一双俊目浸染于墨色之中，仍炯炯有光。与那窗外春风相配，有种突兀的和谐。
"小丫头，是我小瞧你了。"
剪刀摘去多余的枝叶，落在最后一根时，他停了下来，再为动不动手而纠结。
"你在拿我的容忍当纵容。"
窣窣几响，剪刀还是夹住了那根花枝，微微用力，枝干上已刻了一道白痕。
"你当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云歌紧紧闭上了眼睛。
云平凑近，在她耳边贝齿轻扣。
"你的小动作我全都知道。不仅杀了我派去监视的人，还胆大包天地雇了一个死士护送那江姓小子……啧啧，用情至深哪！"
云平大笑着起身，眼中却殊无笑意。"我听说，那小子出山没多久就被太后的人抓去了，你的算盘……"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云歌，却没见到她的任何反应，怔了片刻，心中疑云大起，一双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莫非……哈哈，有意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意思！有意思！"
云平自顾自地大笑半晌，忽然一拂袖，意味不明地踏出门去。
待他走后，侍从迅速将门关好，像两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外面。
所幸，云歌也没有要出去的念头。她睁开了眼，轻轻地吁了口气。
眼下，他应该在太后那里了吧？
云歌欣然一笑，把手抬起来伸到阳光底下，静静看着，嘴角笑意更深了。
原来，当日江客心逃出云府，一路上其实有不少眼线监视，但都被尾随在后的云歌以及她偷养的心腹死士，一一灭了个干净。
等到江客心乔装出山，跟随在后那个蒙面人看似鬼鬼祟祟，其实却是云歌所派，以护送他顺利抵达太后处。但江客心不知，还道是云平的授意，便东转西绕，将其甩脱了。
云歌情之所致，虽思虑周全，却总是不够放心。因此，出于双重保险，她又差人暗中报给了太后。
太后的死士赶来接应江客心，并不知其他情况，误认为那蒙面人是云平所派，直接下了杀手。
因此，一直在家等候死士回信的云歌，没有收到回复，还以为途中又出了差错，始终悬着个心。如今从云平口中得知，自然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王城的另一处，李氏家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一派安乐平和的融融景象。
席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粉面，做着开心的表情，有的甚至用力过猛，嘴边的白粉刷刷往下掉。
快要露出本来面目了。
新王李莽此刻香躯在怀，左搂右抱，一点儿也没发现其中异样。当然，以他这般草包，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周围有任何警觉，因为一直以来，哪怕他混吃等死，都会有人双手捧着东西送到他的面前。
曾经是他那功高震主的父亲，如今，则是封号未变的王后姊姊——李妍。
这月余以来，李妍一直在忙着寻找镇国玺，好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因此，她也一时没来得及改去封号，继续做着她的德仁王后。
封号自然早就拟好了，除了这一层原因外，还有现太后的暗中阻挠。
那位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小侄女与己平起平坐。
还有，太后这等工于心计之人，怎会愿意让一个傻子称王？就算是傀儡，也好歹要有几分脑子。
不仅如此，李莽这草包明显跟姊姊更近，不管从哪方面看，对太后来说，都只有弊无利。
因此，她要择一位更为合适的人儿来。
"江客心。"太后檀口开合，缓缓咀嚼这三个字，须臾，闲适地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了一个回味的弧度。
"去把他给我带来。"
仆从应声远去，在深蓝色的暮霭里，缓缓化成了一个黑点。
"老奴，你觉得吾疯吗？"
一只略显枯皱却装饰华丽的巧手，将托盘里的葡萄一个个拣了出来，推走盘子，半晌又拿了回来。涂了丹蔻的指甲在一堆外表相近的葡萄里选来选去，最后，终于择出一只品相最好、柔软适中的，把它放在了托盘里头。
"吾折腾了那么久，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葡萄。"她低低一笑，将那粒脱颖而出的葡萄放在嘴里，将其剥皮拆核，分食入腹。
"先王是个鬼灵精。不听话，就要换个葡萄上去。原本是个多好的事儿啊！偏偏妍儿要跟我抢……哼……恩将仇报啊！"
老奴弓着身，在阴影与烛火的边界站着，半晦半明。
他道："若不是太后您出力提携，王后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这般胡搅一通，倒使得镇国玺找不到了……"
"你当真以为镇国玺是在兵变时丢的？"太后嘴角一勾，目光中却满是狠戾凶恶。"是我小瞧先王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凤目乜着看他。
"老奴，你本家和那江小子的生母王夫人是一族吧？"
老奴身子弓得更狠了，"寻常小族，卑贱至极，登不上台面。"
太后眉眼舒展，仰头哈哈几声，道，"你觉得那小子如何？"
"天真不失聪明，强势却易掌控……恕老奴眼拙，只看出这些……"
"哈哈哈……不错，不错。"太后拊掌而笑，待了一忽儿，才抬头向殿外说道："客儿到了？进来吧。"
与此同时，王都某处，亦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妍在宫中踱来踱去，两条柳眉在额心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道："莽儿，你说镇国玺会不会在江家遗孤那里？"
"最始料不及的地方，往往就会藏着我们想要的东西。"
李莽大笑，"云将军不是说不在嘛！倘若真在那小子手上，哪儿能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查出来？"
李妍脸色凝重，"姓云的不会跟咱们真的一条心。再者，那小子目下已经不在云平手里了。"
"什么？"李莽瞪大了熊眼，"跑了？！"
"小点声！当心有姑姑的眼线！"
"你小心那姓江的小子，一有机会，就下手除了他。"
"啊？为啥？"李莽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李妍扶额，无比痛惜地摇了摇头。
"我得再去找下姑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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