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究竟是哪个犊子没事儿瞎叫唤，殿下难道不该追究一下吗！”

　　阎伏璧扶着剑在箭靶旁走来走去，心中愤愤不平。殿下在京坐镇，尚且免不了多生事端，如今殿下一走，连带几个在京活络的人都不得不跟着去西北，洹王那几个，还不得背后捅个十刀八刀方才畅意？

　　他本是来计靶数的，却晃得邵绫眼花，手一个不稳，箭飞出去竟然险些脱靶。原本箭场旁便围着一群将军来瞧他好戏，此刻哄笑起来。邵绫憋的一阵脸红，指着阎伏璧便大骂：“你长不长脑子，追究了西楚就不打了吗？殿下就不用戍守北疆了吗？你在这儿晃晃晃，除了害我还能干什么吃！”

  虽说邶王突然遭此横击，邶王府的一众人等，尤其是好不容易脱离疆场风霜的几个将军都十分不快，但要说忧愁担心，或者害怕异变突生的，除了阎伏璧这个操心命的，几没人在意，仿佛要去巡游般。眼下，他们正在珍惜未来一段时间都没空玩的博戏。

     “阿绫你不行啊哈哈哈，箭法居然还这么差怪人家老阎有什么用哈哈哈……”众人开始起哄。

　　阎伏璧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蠢，于是迫切的引开了话题：“就是啊，居然还怪我，我看你该抽个空去和上官老先生比比啊……”

　　邵绫也是个青年英才，哪里受得了一群老油条乱七八糟的嘲弄一番。自知箭技差，但邵绫始终认为都是时机不对，尤其是当一个人真的破坏了他一展身手的机会时。

　　“你你你……你居然敢让我和上官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比……”

　　“邵将军，什么叫你居然敢，莫非你不敢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比？”声音略有些轻浮，偏偏一本正经，因此更显得挑逗。一瞬间，几个刀枪面前连头都不低的险些跪下拍地狂笑。若要说谁的嘴最厉害，除了邶王府的首尊，就只有这位桃花眼的谋士了。

　　阎伏璧平日里见了上官令都不免要刺两句，每次都被人家软绵绵的反戈一击哑口无言，恨不得找个洞赶紧的爬了。虽然他及其痛恨上官令诡辩，但看到邵绫此刻青红闪换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道：“上官老先生出口果然不同凡响，佩服佩服！”

　　上官令颇为风流的一抹发丝，烟波柔媚的一漾：“哎呦，谬赞了，怎么及阎太爷半分。我这还头一次听说有人承认自己年老呢……”

　　阎伏璧感觉被唾沫噎了一下。叫他老先生都是背后偷着叫讽刺他假装老成的，方才兴起竟忘了。如今被人家反讽装什么长辈样子，就像苍蝇塞到自己最里还吐不出来。

　　如要说邶王府还有什么日常大戏最好看，喏，可不就要来了嘛。

　　虽说阎伏璧通常一本正经，颇受诸位尊敬。虽然山官令风雅有理，平日也颇受人青睐。可这二位互看不顺眼很久了，见面就明里暗里吵一通，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邶王府里小书童都知道的事情。

　　当然，每次都是阎伏璧惨败，除非……

　　“我也头一次听到有人承认自己是幼辈呢，令卿怎么能这么煞自己威风呀。”

　　一听到这柔柔的声音，众人转头恭敬拱手行礼：“殿下。”却是强憋着笑声音都在颤抖。

　　上官令：“……殿下”

　  上官令有充分的理由安慰自己，人家是殿下，不能硬着顶。但这种自欺欺人，令他更加郁闷。明明他才是说话谋事的，倒好像跟本用不上他。这还有没有天理！

　　精彩，有邶王殿下出场的戏一半比较短，不过更为精悍。看热闹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插科打诨。

　　上官令无奈的动动嘴唇，赶忙选择了与阎伏璧相同的方式——岔开话题。

　　“殿下从宫中回来，想必有事要准备了吧。”

　　平日里邶王虽处尊荣，但由于不摆架子彰显权威，从来与下属都是兄弟般的打成一片。不过大家也都有分寸，玩闹时当然可以，正事来了，当然也不可能有哪个不长眼色。             

　 此话一出，大家便都渐渐敛了声息，极快地，便进入了平日多数时严肃认真的状态。

　　北辰吟殇甩甩手中扇尾流苏，耸耸肩道“唉，也没什么可准备的，都在大家预料之中。西楚想必很快就要有动作了，还得看主将是哪位。只是西楚此一战恐怕没那么好对付，众卿也许久未去过西楚的疆场了，还是熟悉熟悉地形城池的分布吧。”

　　邵绫有些兴奋，其实他很喜欢疆场快意的感觉：“殿下打算何时出征？”

　　北辰吟殇揪揪额前小辫，无奈一笑：“这次可不由我说了算啦，按父皇的意思，早些去才好，也就是后日吧。”

　　“也是，边境紧张，刻不容缓，最忌被别人占了先机。”阎伏璧抱着手臂摸摸下巴，分析着，上官令一声冷笑打断：“呵，阎将军心系沙场，我看陛下的旨诏却像是刻意而为。”

　　大家都不是庸才，点到这里已然足够。还有什么不明白，陛下想借这个机会让人来不及布置安排，急急把殿下支出去，放由那些虎视眈眈的在京城把殿下的根挖一挖呗。

　　一位将军咂咂嘴不满道：“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权术诡斗，真是流不清源……”

　　“咳”。轻飘飘清清嗓子，北辰吟殇瞥了一眼说话的人，淡淡道：“众卿该小心些，在府中说话也不可肆无忌惮。阎将军说的不错，早些前往也免得手忙脚乱，未必是坏事，诸位继续比箭吧，我也没什么多余的事要说了。”

　　那位将军自知出言有失，立刻闭了嘴深深躬身以示愧疚。虽说的事继续比箭，不过闲情雅致耗光了，现在也没人想继续游戏，纷纷请退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邵绫拽着阎伏璧就走。他是真的热爱沙场点兵，约莫是要对地形进行一番激烈讨论。唯有上官令还站在一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芒草，他将草掰来掰去，北辰吟殇知道他有话要说，很有耐心的等着。见人都差不对走远了，上官令随手将草衔在嘴边。

　　“殿下，我早就提醒过你该在京城留些实际力量吧，如今我们这些人一走，邶王府就是空巢一个。”

　　北辰吟殇伸手将上官令拉过来搭在他肩上。难得上官令也是个矮的，能与他勾肩搭背一番：“令卿，你天天欺负阎将军那个老实人，我这不帮帮他嘛，怎么这个时候还戳我最难过的地方。”

　　上官令有一瞬间真的很想给这位小殿下一个白眼。话说邶王在京中也并非全无笔锋上的势力。邶王一向甚会收揽明显，大梁之中颇受子民信服敬爱，因此，朝中那些真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贤臣倒是都偏向他。

　　上官令可以理解邶王迟迟不招揽他们是想等时机成熟再收些真正有所用的，他可以理解他直到现在他还不收是因为梁帝愈发警惕。毕竟他手上的军方势力已经超出梁帝的意料了，朝堂之上，不太可能再养一群梁帝还能接受的派别。问题是，问题就是问题不在这里。

　　“殿下还在避而不答，府中那些人该怎么解决，我看殿下乘早想清楚吧。”上官令强自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不满最终化为了嘴角一撇。

　　北辰吟殇看着他微妙的表情变化，终于暴露了见谁都要挑逗的风骚本性，拍拍他肩头大笑起来：“这么看来令卿还真是个老先生，怎么府里藏几个人都操心开了。走走走，我请你去拓芸阁，再过几天就玩儿不成啦，不去道个别多过意不去。”

　　“殿下，我现在很正经。”上官令一抱手臂，没有分毫平日里温雅的和乐表情。

　　“令卿又不是不知道，不收留便也罢了，可这收留了，就不好再把人家轰出去吧，万一人家报复呢。”

　　上官令把草丢开，呵呵呵笑一阵：“殿下居然想蒙我？这些人根本不是潦倒穷民，殿下随便拖出去杀了就是。”

　　北辰吟殇松开勾着他的手，孩子般蹲下在沙地上画起了圈圈：“令卿怎么这么聪明，居然能查到这些人的底细。”

　　上官令跟着他蹲下来：“我还查到殿下偷养了一群战俘孤儿，殿下也瞒着我们。”

　　北辰吟殇微叹一声，皱皱眉头，哭笑不得：“令卿怎么把我的秘密全挖出来了……不过这些人我暂时不想动，他们还有别的用处，令卿你就别管了。这些东西知道的越多，你受牵连就越大。”

　　这话突然就疏远了，但邶王终于懂得防备下属，这对于一个谋士来说是可喜可贺的。至少他今后要牺牲什么人的时候，一个不被情感左右的人他更有把握能说服。可上官令有点恼火，质问道：“殿下，你该不会纯粹觉得这些人可怜吧？”

　　北辰吟殇负手站起，一掀衣袍下摆抖落沙尘，声音忽然一阵寒意阴恻恻的的笑道：“令卿，我可是个好人，这些人当然有机会要报答一下，不必太过纠结了。”

　　上官令实在想不出来留这么一群祸害究竟有什么用处，北辰吟殇却笑得阴邪。

　　北辰吟殇被这么问半晌，没了玩乐的兴致：“令卿应该也还有事，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先走了。”午时入夏的武场太阳渐渐灼人起来。北辰吟殇一展无若，任上官令，瞪着眼，扇着风飘飘的走了。

　　上官令真是无语了。邶王想留几个人做些什么有时候他也的确插不上手。可这些波诡争斗最忌牵扯，他原以为这个殿下的心思都在宏途大业上，现在却越发觉得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预判。他却抓不住究竟哪里不对。

　　原地踱步几个来回，上官令终于把白眼翻了出来，摇摇头竟也真能潇洒的把这些甩在脑后。既然邶王自己确信没问题，他也只是出于谨慎临征前把一切危险思考周全，对于他来说，除非必要，他从没有那些正常谋士的好奇心把有的没的都挖的清清楚楚。

　　清空思绪，上官令确实要去准备一下。除了来成就一番，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与美人美酒共度良宵。方才没那个闲情，现在有了。这一出去不知多久，他这么怜香惜玉，下一步，自然要去卿卿我我，与美人们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