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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

上官令白日青天晃悠悠进了拓芸阁,不到子时怕是出不来。他要与美人依依惜别,那些将军们也有亲朋相告。

  激烈的针对大楚各各率过兵的将军王爷讨论一番,邵绫心满意足的准备去城南与幼弟老母道别。

  他也不是第一次疆场相隔家万里,若说真有什么担心留恋,思乡之情,在他身上早就找不到了。所谓道别,也不过是告诉他们一声。恰好他也许就没有回去看看了。

  暮色时分,夕阳的偏光斜斜游窜在檀木商坊的塔阁上,与刚刚亮起火红灯笼在将近的黑阴中摩挲。余温暖融融的,没了锋芒,酒招在河道旁的梁桥旁,沉风中,缓缓交转,在地面上投下明暗晖映的流光。

  几个老翁背着筐筐袋袋,哼哧哼哧的把手工做的小玩意儿堆排在长街旁。邵绫骑着高马颠颠走过,随眼瞥见一个胖头胖脑的小瓷娃娃,想着弟弟一定喜欢,便顺手买了。一手拎着一篮,一手捧着一只,转过街角。

  他老母住的不远。绕过主街后,小青瓦石道,几颗槐桑云层般叠叠从深院中攀出头来,厚实而坚韧的搭起,光影在枝叶缝隙中回梭,一片静谧与安详。

  “撒小腿儿呀稻粱熟,稻粱堆里……”几个孩童叽叽咯咯的笑声从幽幽小民坊中回荡而来。

  果然,再走几步,一群小孩正手牵着手不知又玩闹着什么,时不时互相推搡一下,闹腾不休。邵绫含笑望着,一个眼尖的小朋友一眼看到他,惊喜的一蹦哒,迈着小短腿就嘚嘚跑来,还一边尖叫到:“哥哥,将军哥哥来啦!”。他来看望幼弟老母,不时会带些小食,他那顽皮弟弟便会到处乱叫:“我的将军哥哥带给我的,尝尝尝尝!”

  于是这些孩子便都知道,有一个将军哥哥会带好吃的来,邵绫不忍心煞了小孩子的兴致,只好每次都带着一大篮子。

  果然,一群孩童兴奋的围了一圈,搓搓手,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篮子。邵绫笑起来,将篮子取下递出去逗道:“你们怎么光巴望着吃食了,不该先谢谢我吗?”

  满嘴和着酥饼流油,嘟囔道:“谢……谢谢哥哥……”真是活像饿了几百年。邵绫揉揉最先跑来的那孩子的小脑袋,抬眼环视一圈,奇了:“咦,我就说哪里不对,小晗怎么不在?”

  邵绫知道平日里弟弟最爱跟一群孩子打闹,这边玩儿的火热,却不见他的身影,不由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孩终于咽完了,一抹嘴巴,一听他发问,像想起什么一样举着手哦哦又叫起来:“对啦对啦,小晗和大娘被人请走了,要吃更好的呢!”

  邵绫眸色一沉,心突的一跳,撞得他眼前一黑。什么叫……请走了。在这京城里,除了他和一些小商贩邻里,母亲与弟弟难道还能认识谁?他们几乎足不出户,被人……请走了。想想最近发生的一通子事,也由不得他不紧张。

  邵绫猛的抓住小孩的肩膀,眸色不复温和,黑森森的光涌动着,刺得小孩发毛往后一缩,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

  邵绫知道自己神色吓到他了,稍稍冷静,勉励平复一下,尽量和缓地问道:“不要怕,你告诉哥哥,什么人把大娘和小晗请走了?”

  小孩还有些发愣,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冲场面冲的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来:“是……是几个穿……穿白衣服的,手里都……拿着一把漂亮的剑……”

  邵绫一闭眼。他从来只听说过别人被威胁,还嘲笑过这些人怎么这么蠢。既然是威胁,就肯定要把人质留着,既然人还活着,找自己主子救出来不就得了吗?梁法在上,这些人还敢真的杀人闹到明面上不成?可是,他敢拿母亲和弟弟的性命赌吗。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一向也不在意这些问题。虽然邶王建议过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重要的人护好,但邵绫的母亲守着老院大半辈子。一来母亲不想走,二来邵绫也不注意,大大咧咧的行踪也不难找到。

  况且说实话,在京城,威胁他也没用。邶王是什么人?你威胁他一个下属,请问除了能套点毫无实际意义的所谓机密,有别的证据吗?威胁他当认证,邶王有的是办法随随便看洗清。长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不久后,他们就都在战场上了。

  邵绫一巴掌往脸上一甩,真是恨不得抽死自己。

  小孩又吓了一跳,哆嗦道:“还、还有个哥哥……说他在西市……”

  邵绫不在多做停留。在一群小孩惊恐又带惊诧的目光中,飞身上马,刹那便冲出了孩童们的视线,马蹄点地的声音如擂鼓,急急响彻安宁的小巷上空。

  夜色已然席卷。西市却依旧灯火稀疏。比起其它街市夜间愈发辉煌灿烂的灯火,西市活像闹了鬼。西市多是些冷门商铺,卖些奇奇怪怪的物什,没什么酒招乐房,美食连街,也少有人居住。白日人便清冷,更不用说夜间了。

  野猫在房梁柱后悄悄探出半边脸,幽光明灭的瞳孔,如磷火般在月光下异样的烧出冷光。

  忽然一人一骑出现在西市的尽头。猫一扭身,消失在了檐后。踢踢踏踏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支冷箭从门后直直破出,无声的向马上一人击去。

  那人劲袖护腕格挡,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又把箭反推了回去。屋中人影稍晃,避过去势不减锋芒,一声浅笑:“好身手,邵将军不愧英雄人物。”

  邵绫从马上飞跃而下,毫不犹豫的一步踏入西市的商铺。

  “连盏油灯都不敢点,我还险些以为有耗子猥琐。”

  月光皎皎,眼前的人脸上却似蒙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模样。

  “邵将军火气有点大啊。这可不行,我们有事,该慢慢谈一谈。”

  邵绫嘴角一抽,劫了人家的人威胁,竟还有脸埋怨火气大,真是厚颜无耻,岂有此理!他想立刻拍死这个人,但这人身手明显不弱,打架邵绫可以,但抢人,可不是两败俱伤就能解决的。

  况且这周围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母亲与弟弟在哪也无法确定,急死也没用。邵绫吹了一路冷风,早就冷静下来。

  随手拖过店门旁的一张木凳,重重向后坐去,邵绫铁脸,语气冰冰地道:“你不怕有人知道我行迹可疑的来过西市。”

  一袭白衣的人仰靠在柜台后的安乐椅上,好像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怕,所以,我们确定了你同僚的行踪。”

  邵绫抱起手臂翘起腿,一声冷哼:“懒得和你废话了,你是谁的人?”

  白衣人奇了:“将军的软肋分明被我攥在手里,怎倒像是我被胁迫了。”

  邵绫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不带丝毫波澜地道:“你要威胁,人就要留着。你要是杀人,我有一百个方法让你不得好死。你以为邶王殿下是吃素的么,想知道你是谁还不容易。”

  白衣人终于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语调透出一丝笑意:“哦?你说的很对,但既然早知有此解法我还一意孤行,岂不是太蠢了些?”

  静默一阵,白衣人手指在台前轻轻敲打,似乎在等待,邵绫始终没有回答。白衣人也不等他回应了:“好吧,我比较蠢。看来将军对邶王殿下忠到骨子里了,是我失策。你大可现在就回去禀报,我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

  边说这,这人居然真的起身就要走。邵绫不动,他知道,只要他一慌,很多事就没有余地了。

  白衣人大袖猎猎迎风,径直从邵绫身旁的大门走过。步到他邵绫身侧,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退了两步:“对了,反正你们家小殿下早晚能找到,我也不麻烦你们了,明晨来此处,你还有一日时安葬一下。”

  邵绫绷不住了,倏然乍起,一掌向白衣人挥去,强劲的卷出一股炽烈的风,却被白衣人接住。森凉寒气袭去,邵绫感觉到白衣人另一手迅速借力向他肘间劈去,反应奇快,运气将白衣人击了出去。

  这短暂的冰火相交,说不上谁占上风。

  邵绫面色铁青,月光中脸色像尸体一样惨僵,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想的当然也没错,关键是,还是同一个问题,你敢和一个不明底细的人赌自己母亲和弟弟的性命吗?

  很明显,他不敢。对方很清楚。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白衣人静静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邵绫可以感觉到,白纱后,那人一定在冷笑。好半晌,邵绫终于认命了,瘫坐下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想知道什么。”

  对于邵绫来说,现在,他迫不得已要背叛一下了。虽然他很鄙视这种做法,虽然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但他做不到大义凌然。他忠于邶王,也从不打算自己背叛,他可以做到断送自己的性命也将忠义二字奉行到底。但母亲和弟弟,没道理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邵绫再没心没肺,此刻内心也无比痛苦挣扎,但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再犹豫也没有用。

  白衣人靠着门框,凉飕飕地道:“你错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想,让邶王殿下……叛国。”

  晚风回旋,邵绫却只觉得火一阵比一阵来的烈,瞪大了眼。如果说前面大部分时间邵绫是懊悔和愧疚愤怒居多,那么现在,就是彻底醒了。

  要知道京城的事有什么用吗?不痛不痒猫爪子抓一下,邶王就倒了?还是大费周折用一个将军,去玩弄文人的主场?

  蠢,太蠢了。这个接骨眼上找上他,不在沙场上作妖,还能干什么呢?

  只是,这个要求彻底超出了邵绫预设的底线,邵绫又被激怒了:“你有病吧!叛国?你让我把殿下往死路上推?就算你很肯定我会为了家人这么做,请问主帅叛国了我还有活路吗?我活不了结果有什么区别!还是你太高估我了,觉得我厉害到可以随手抓住契机?我告诉你,你杀人我也想不到办法布这么大一个局!”

  白衣人淡淡听他吼一阵,丝毫不在意,耐心待他骂骂咧咧完方道:“你不必担心,按照我说的去做,不必管那么多。令弟挺可爱的,我也没兴趣杀他们,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干不干就是了。”

  邵绫只觉得受到莫大侮辱。但局面没有任何区别。干,不得不干。只是,他现在有一种想自刎的冲动。

  “你应该清楚,从你不注意隐蔽开始,你就已经输了。现在,你该补偿一下自己的疏忽了吧。”

  几乎咬碎唇齿,邵绫恶狠狠的低声道:“好,好,说说说,你说。”

  “没那么复杂,邶王会告诉你怎么做,然后他自己会入敌营。”白衣人靠在门框旁几乎没动过。

  邵绫冷笑出声:“你是不是真有病,殿下为什么自己留把柄。况且他真这么做了,当然也有把握让你无计可施。”

  白衣人也不恼他的不敬,颇为耐心的解答道:“为什么入敌营他也会告诉你,你不必向别人透露。至于有没有计可施,这个就要看邵将军如何机变了。你只需要记得一个目的,让他真的投靠楚营,任务就完成了。放心,以邵将军的才智,不会为难的。”

  邵绫虽然听的稀里糊涂,但越发觉得这人古怪:“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是被殿下选中的人?”

  白衣人又笑起来:“没猜错的话,邵将军和阎将军是心腹中的心腹吧。比起阎将军真有济世报国之心过于刚正,邵将军岂不更与小殿下站在一条线上?”

  这话倒是不错。因此,邵绫很不合时宜的更觉毛骨悚然:“你……你到底什么人,连这些事都这么清楚……你还知道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京城有多少人想要邶王落魄,我不过其中之一罢了。哦,我还知道,你不必太愧疚,你们家殿下,只是把你们都当做棋子。一旦出事,他会把你们全都扔掉。”

  邵绫早就心如死灰,现在只觉恶寒:“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指望人家能好好待你,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

  白衣人一耸肩,无奈道:“好吧,当我没提醒过你”拍拍手,阁楼上下来几人,邵绫目力极好,夜中也看的分明,那几人架着的是他的母亲,抱着的,是他弟弟。

  忽然脑中一闪,邵绫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道:“邶王殿下知道我母亲家在哪,就算我不说,他也未必毫无察觉。”

  白衣人摇摇头:“你想多了,明日我们就把他们送回去。我们待他们还不错,他们只会以为喝多了酒,不会觉得委屈到处说的。”

  邵绫的母亲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人,觉得有什么异常,在没有真的实际伤害前,她还当真不会说什么。邵绫彻底无言以对。

  实在不想再看到白衣人鬼一样的身影,邵绫踏出店门。

  白衣人幽幽一句慢走,也不再叮嘱什么了。话都说到这份上,够明了了。

  回到邶王府,夜还不算太深。

  经过湖心亭,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宴饮正欢。

  北辰吟殇正端着酒调笑上官令被拓芸阁勾了魂,就见桥对岸有一人定定的站着观望。

  “哟,这么大热闹阿绫还不赶紧来凑,我还以为阿绫也被令卿拐去欢快一番了呢。”

  一阵哄笑,邵绫脸涨得通红,正想着怎么驳回去,铮铮一个将军却忽然红了眼圈,噎住,发不出声音。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可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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