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马嘉祺站在雨夜里，哪怕张真源给他让出了位置，他也没有进到屋檐下，就任由斜斜的雨丝从他的下颌滑进凌乱的衬衣，他们站在无光的灯下，黑暗中沉默的对峙

良久，马嘉祺发出一声嗤笑，他抹了把脸上的雨，却像在擦眼泪，凶狠的、果决地转身，背挺得笔直，姿态像聚光灯合上，舞台下场般傲气，不肯让谁看轻了去

他在这种时候仍然绅士又温柔，将自己带来的伞轻轻留在门边，敞开的黑色的伞弧，在夜里划出小小一片保护地

张真源看着他转身离开，不言不语，沉默的像这永夜，他继续坐在门口，盯着手机，直到那块屏幕耗尽最后的电才起身

雨势依旧不小，马嘉祺留下的那把伞已经被风吹到了墙角，不知哪里来的小猫正躲在伞下，咪咪的叫唤着，张真源没有抽走伞，他甚至没有外套，就一件单薄的短袖走在雨里，衣服很快便被打湿，下一滴雨似乎直接砸进了身体里

此时此刻，严浩翔正在用自己留在舞蹈室的备用白T擦着地上的/血/迹，他的指尖依旧轻轻颤/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惧不已

严浩翔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像褪色的照片那样苍白，仿佛要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来表达他难以言说的悲伤、痛苦和执拗

到底发生了什么，严浩翔为自己的一无所知后怕不已，要是他没来，宋亚轩掌心的那些锋利碎片，是不是就要割向手腕？要是他没来，明天一大早，无论是保洁阿姨或是舞蹈老师，看见这样的场面，宋亚轩的星途还要怎么继续

严浩翔攥紧了拳头，幸好是他，幸好他来了，他发现了

宋亚轩的神志没有那么清楚，严浩翔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个隐而不宣的秘密，只能先暂时瞒过所有人，他灭了灯，不留下一点踪迹，就着手机微弱的光替宋亚轩处理掌心的伤口，有少许的玻璃渣刺得很深，严浩翔没办法想象，他是怎么把手机钢化膜变成一种伤害自己的利器，又毫不留情的嵌入手心

不要感染，一定不要感染，严浩翔默念着祈祷，要是感染了就必须去医院，而在北京，他们在外的一举一动几乎无所遁形

宋亚轩不会感染的

宋亚轩似乎清醒了些，不再轻轻抽搐，只是额间还不停的冒汗，痛苦不减

宋亚轩瓷片、玻璃、尖锐金属、纸的边缘，都不会感染的

他的语气稍稍低沉，却一如以往般带着活泼的笑意

宋亚轩我的身体很坚强

严浩翔的动作停了下来

北京的春天并不少见雷雨交加，但这样大而持续的雨势还是阻挠了很多人回家的路，已近深夜，路上鸣笛声依旧不断，和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一下一下砸在宿舍的窗口，刘耀文心神不宁的听着，眼前碗里的面已经凉透，他也没有动筷，只是定定的坐在桌边，守着他的碗筷，贺峻霖在厨房“哗啦啦”的洗着碗，丁程鑫捏着手机走进来，顺手打开那个噪音巨大的抽油烟机，贺峻霖瞥了瞥门外不远处呆坐着的幺儿，不得不佩服丁程鑫的面面俱到，随便谈个话都像间谍接头似的谨慎

丁程鑫我给小马打过电话了，他们都在公司

贺峻霖嗯

贺峻霖应下，他其实并不担心，担心的人坐在门外，丁程鑫却开着抽油烟机不愿告诉他

丁程鑫马嘉祺应该是在路上，听起来他可不怎么开心

贺峻霖甩甩手，关上了水龙头

贺峻霖正常，输了当然不开心

丁程鑫你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不拦着他？

丁程鑫不赞同的皱眉，不喜欢贺峻霖这样抽身事外的姿态

贺峻霖我提醒过他了，可他不听，我总不能和他打一架吧

贺峻霖耸耸肩，拿过干布子开始擦碗，缓缓地、轻柔地滑过那片陶瓷

贺峻霖他会输，从他信任我、告诉我的那一刻，他就会输

贺峻霖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难言说的悲伤，明明嘴角的弧度还是弯的，微微低垂的眼睫却在颤抖

丁程鑫和你没什么关系

丁程鑫打断他的念念叨叨。马嘉祺会输，是因为从最一开始，他就没有直接拿真心换真心的勇气，因为他见过别人莽莽撞撞一颗真心送上，最后被碾压的体无完肤，他见过亲密朋友一朝暗流现世，最后微笑寒暄的体面都保不住，他见过别人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为什么不爱我，双方都狼狈到无法收场的结果，所以他不敢

他旁敲侧击、多方了解、曲线救国，要的不过是一种“优势”，一种在情感博弈时的优势，他把事情实化为一个棋局、一场游戏，他收集资料、情感谋划，不敢直面严浩翔而是暗自设定一场完美的攻略、一个必须皆大欢喜的胜局，他欺骗自己，把勇敢归为鲁莽，把谋划视作明智，但谋划的背后其实是懦弱

懦弱与勇敢是两种永恒的悖论，他没那么懦弱，他不放弃、也不隐藏，他又没那么勇敢，连告白都不敢先对严浩翔说，马嘉祺以为，要赢，就要拿捏懦弱与勇敢的平衡点，所以他妄图掌握故事的走向，妄图步步为营、节节获胜，所以他在最开始拿了解当工具，用试探当筹码，他以为他能赢

但

丁程鑫从他想赢的那一刻，他就输了

丁程鑫的语气里有居高临下的悲悯

丁程鑫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他想赢，所以他会输，人生的真相，有时候真像个劣质的冷笑话，由自认聪明的人亲自出演，作茧自缚，由向命运认输妥协的人充作观众，看这玩笑一场

丁程鑫走出门去，站到饭桌前

丁程鑫不想吃就别吃了

刘耀文愣愣的看他，目光却没有什么焦点，他叹了口气，将那碗凉透的糊作一团的面倒进垃圾桶，拿着碗走进厨房，刘耀文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盘根卧节的树

张真源走过树下，叶子在风中贴上他的后背，他心中是久久未有的平静，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答应过宋亚轩，他们之间有一场交易

宋亚轩在戒药了，宋亚轩没有伤害他的梦想，宋亚轩学会了克制，也在学着更好，更重要的是，宋亚轩有了真实活下去的动力，而不是依托那些糖果色却极苦的药丸，所以他兑现承诺，要完成宋亚轩做不到的事，才叫做帮他，于是他代替宋亚轩去示弱，暴露他的躲闪

宋亚轩不愿让严浩翔看到自己在无边黑暗里挣扎的样子，但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严浩翔善良、勇敢、镇定且极具责任感，所以当他看到宋亚轩苦苦挣扎的沉沦时，无形的丝线会就此将他们绑到一起，血和伤口那么狰狞，严浩翔不会忍心放开他，张真源很清楚，所以在他听到那个铃声时，那个设定好，只有宋亚轩控制不住才会拨打紧急联络人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一切都已成结，无关爱情，却会比情爱更坚固

定局已定，张真源亲手捏紧串联所有的隐秘脉络，在当事人未知的情况下收拢织网，这是他答应过的，他完成了

整个北京的雨在黑暗里凌迟他的情谊，张真源的唇线紧紧抿着，绝不走露一丝心痛的痕迹，能承受的人就有义务承受更多，这是人类进化论的相对公平

李天泽曾经问他，张真源，你痛的时候就不想要一颗药吗？不要的，一切痛都能被忍住，因为他是张真源

雨停的时刻，刘耀文终于缓慢走回了房间，马嘉祺站在不知名的屋檐望着天空，而严浩翔紧紧盯着宋亚轩微笑的双眼

那把伞下的猫咪轻轻越过水洼，听悲伤的人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