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凝固了沙漏，却会在一个不轻易的瞬间打碎那外侧的薄玻璃，当沙子一粒不剩的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命运会告诉你，你拥有的，将在漫漫过气的日子里，全部都失去。一个月后，顾仓走了。只记得那天下着和平常雨天一样大的雨，稀稀落落，地上不至于被粘湿，那个大布袋，被血染透的纸巾溢满，斜立在南墙。

“别哭了。”时兼什么都没说，这一句是他陪着雨田在天台上坐了很久，后来才哽咽着说出的话，“我知道你不会想不开，我也知道你还是会振作起来，你不是顾雨田吗？那个把什么都想得开的顾雨田吗？”他有许多话要说，然而看到她眼泪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下来的时候，那些想说的话却堵在喉咙里，一上一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兼啊！我走了之后，照顾好我雨田，叔唯一的心愿了，她妈走了以后，她不怎么笑了，认识你之后，每次啊，我看到她在给我捏腿的时候，笑了，还笑得那么开心，除了我，她也没什么亲戚了，叔叔希望你照顾好我的雨田，照护好我的雨......”那天晚上，顾仓的话像印章一样刻在这个少年的心上，刻在这个还不怎么知道责任的少年心上，然而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关于这个女孩，这份责任，他会扛起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有些话说出来的瞬间，隐隐约约成了那一刻最真实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否定，也没有人可以不选择接受。他看着那个实木盒子里的一对藤田编绳儿，把一个绑在了自己手腕上。可能你还有我这句话，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只是有些时候，它是被人需要的，却也是充斥着苍白颜色的难过。

那些天，雨田妈来了医院，处理好了医院里剩下的琐事，关上门，带走了住院时剩下的一切，那层玻璃门里面，白色的床，干干净净的白色被子，那个一直被顾仓垫在肚子上的床枕，那么整齐的摆放着，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当然，还带走了那张护士收拾好的，关于顾仓的肝癌死亡通知书。

“雨田，这里房子好好收拾一下，锁了门，明天去渡野你苏伯家。 ”“为什么？”“你爸走了，房子先留着吧！”“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坐会儿。”“那你快点，我在楼下等你。”空荡荡的房间，满眼都是灰尘。“你住院了以后，医院就成了咱们的家，爸，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特傻啊！你那次吃泡面的时候，囫囵的把一个辣椒放在里面，我居然还吃完了，老妈在的时候，我这么吃泡面，肯定要笑死了我了......你回来好不好.....”房间里红色方块的窗帘，被风吹的摇摇摆摆，没有人会知道，她哭了多久.....“路叔，我和妈去刑城了，家里，就拜托你照看着了。”“去吧，想回来，就来看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这个时候，离开却已经注定了。

“在吗？雨田，我在天台等你。”他知道，时兼会带她走，已经深深扎根的喜欢，断不了，结不开。手腕上的藤田编绳，那个和那个干净的少年的约定，不能当做不存在的，年轻的时候，简简单单的誓言，不是能够一走了之的马达，它能够产生的力量，不足以让她抛开一切就前行，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或许，她不得不先丢下了。一个星期后，那封长信，放在了羽镇一家鲜少有人的咖啡馆里，在杂志柜最底层的老友读物里.....

雨田去了渡野，一个字都没有的离别，沉默着，也许再见被拉的够长的时候，这种沉默，却也已经够了。离开了咖啡馆，找到了她家，时兼追着车走了好久，并不知道是不是雨田的那辆车，只是邻居的一句话——她妈带着她去了邢城。

他怎么也不会原谅她，原谅不了的，是她的不辞而别，是她明明已经答应的要和他走，却一个走了的事实。时兼和已经出院的父亲去了渡野，路上下着雨，那天车也走的很慢，在满眼可见的城壁上面，有时兼的名字，不经意的注意到的，是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名字——他自己。他知道了，他考上了渡野最好的一所中学。

“我不会去的。”“臭小子，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我的话不听了，你妈的话也不听，你是不是又要像你哥一样，气死我。”时兼爸已经捂11着胸口坐在沙发上，颤抖着手，拿起桌边的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尽。“厂里面我好久没去了，住了个院，一大堆事儿在那里停着，马上给我回学校去，我不想听其他的。”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父亲瓷厂里面的事，他又压根没有什么兴趣。

走之前他去了趟羽镇。一个月了，就好像一切像昨天发生过的一样，而那条街上，她却再没有出现过。不变的是，十一楼的肿瘤科还是那么安静，推开门，病房里那些低声的呻吟，那些因为饱受着病痛的折磨而低沉的呻吟，似乎从来都不曾消失过，天台上的那片水泥地上，有几道斑斑驳驳，以前没有被发现的很多些裂痕，通向那个不轻易被人发现的，没有被开在繁华地段的咖啡馆的路，是东宁街，那个咖啡馆，原来一直在那里，推开门，柜台前是一个带着四方眼镜，身着灰色衬衫的中年大叔，淡淡的笑容，看着很温暖。“原来这是她一直喜欢来的咖啡店，原来这是她一直提起的四叔。”他面前忽然出现很多场景，雨天里的门把手有点滑，他帮她的时候，手碰到了她的手，她的脸红了，转而离开以后，他没有追过去。那天晚上，他的父亲被推到ct室后，他一个人躺在外面守着，那是最靠近病群，也是离蚊子最近的地方，而第二天，他身上却一个肿起来的包都没有，翻身不小心弄到了床脚，一瓶花露水放在枕头下面，他却没注意到，那天在楼道撞见雨田的时候，她身上那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

也许有的东西只有在它不在的时候，人们才不会思考它当时存在的意义，而是它这时留给人的感受。时兼拿起柜台中间摆放在木架上面的《申阅》，页脚下面是几个显眼的大字——第七期。

这个地方好大，你到底去了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这个傻子，你去了那里，心头燃起烧灼的火，烧灼在那个少年的心上，他提着行李箱去了渡野，这一个月写的信，在咖啡店的绿铁皮箱子里面，没有人能够看到，也再也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他想，剩下的路，边走边找。

“七汤，唐郡，元雅，崔世乐，齐音，钟响，萧虹，付辰歌，吉斯，孔子悦，顾七，时井俨.....时井俨......”这个名字被叫了几遍都没有声音出现。“那大家先看一会儿书吧！，复习一下下午科目。”班主任话音刚落，教室里重复开了之前没有拖开的话题，可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好像认识了好久一样，聊的欢快极了，倒显得雨田，以一个不是新人的新人，慢慢进入这个集体，她需要的，是时间，是多一些的时间。慢慢整理好自己的书本，擦了擦头顶的几滴汗，才打算从座位上离开，“你是顾七吧！我叫崔世乐，音乐的乐，我看排宿名单上面，我们是一个宿舍哎！一起去吃饭吧！”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大大的，有着浓厚的一字眉的女孩，盛情难却，挽着手走向了食堂。那个下学铃声很熟悉，像是羽镇里面那个离医院不远的礼堂里面，时不时发出的祷念歌声，皱了皱眉，她提前回了宿舍，四张床整齐的摆在该摆的地方，窗户下面是一个不太宽的桌子，不大，看起来也不太占地方。“这么早就回来了？”“嗯......”“齐音！”“吉斯”“钟响”几个人站在一方大的地板上，坐了个自我介绍，“那能忘了我啊！宇宙无敌苗条美少女，崔世乐。”说完，裤兜里的巧克力派掉了出来。“这，嗯，这个......”“别了，老崔，苗条就算了，就算了，睡吧，睡吧。”“大家叫我雨田吧！今天我没怎么认识一下班里的同学，不过看起来，大家都玩的很开啊！”“你是从羽镇过来的吧！”“是啊！” “那怪不得，附中大部分同学，都是本地的啊！自然，渡野的就比较熟了。”“这样子，嗯，我知道了。”“这也算不了什么的，你看那，齐音和我，钟响和吉斯，今天我才知道，我们都在一个小区里，也不知道为啥，死活没见过啊！”“别，我可是见过你的，楼下超市里经过的时候，见了好几次了，没想到，还分到一个宿舍了。”“咋的，不乐意，是不？”“不，不，乐意乐意，吃货。”“好啦，大家都别开玩笑了，明天还得跑早操，六点多起来了，早点休息吧！”夜晚的灯光早早的被暮色下了魔障，熄了以后，看不到的何止是伸出手的黑暗，可那些黑暗，却被渡野这一帮看起来很熟悉的丫头染成了暖色，放空在228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过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