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个不太热的夏天，街道边的咖啡店发出浓浓的香味，隔着住院部的楼层似乎就能很远闻到，那里的手抓饼香味也是比较正宗，那是雨田每天平均要去一次的地方。

附院的这条胶泥路不远就能通到那家似乎不太有名气的咖啡店，然而那个夹在一条废弃胡同旁的古朴建筑，细心人会好好的揣摩。

“老板，还是一杯麦氏，加糖，手抓饼带走。”“好嘞！坐下等会儿，马上就好。”坐在木桌旁靠近杂志柜的那个绿皮椅子上面，《申阅》杂志的封面已经换了，才想起之前第四期已经完结了，“下午没什么事儿，要不先看看.......”说完拿起已经冲好的咖啡，看着杂志，“今天的味道好像又比以前好喝了耶！对了叔，麦氏如果没加糖加奶，应该就没人喝了吧!我刚刚看到杂志上说，麦氏在20年代很受欢迎，但如今很少有人喝了。”说完雨田满脸疑惑，侧着脸看着咖啡店老板，“是没人了，就算一杯只要五块钱也没人会喝了，这不还有你喜欢喝嘛？雨田啊！叔开这个小咖啡店没啥可图的，图个踏实罢了。”“我觉得挺好的呀！不过不加糖还是有点苦，糟了!爸药还没取呢？叔，咖啡我带走了啊！”说完推开棕色玻璃门，快得像风一样溜走。“爸，药......”刚走进去一步，一个看似身量不重，穿着枣红的深色长衣的女人在雨田父亲的床边，“妈......”雨田的声音哽咽着，似乎那声看似很简单的称呼在走进病房的那一瞬间，意外的沉重起来，手中的咖啡狠狠地摔落在地上，雨田不顾一切的跑出了房间。

夜晚的暮色早早的覆盖着这里看似依旧安静的一切，像是一片轻纱落在湖面的那种感觉，有些安静，有些不忍触摸，可映射的地下似乎翻腾着，在远方淡黄色的云海里面，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的平行远界里......雨田低着头，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一般，拖着的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刚从护士站领过来的盐水在手指间摇摇晃晃，“该死的，这条路怎么那么长......”嘴唇干裂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着。“喂！你去哪儿了？”“没去那儿......”雨田淡漠的从时兼身旁走开，没有认真理会时兼的话。时兼无奈的看着雨田走远，一会儿又跟着回了病房。站在虚掩的门外面好久，她才小心翼翼的进去了，“田啊，爸这会儿打完这瓶就没啥事儿，你去外面转转，想买啥的，就买个。”雨田应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才走出门去，这时，时兼也推开门，刚好碰到了，时兼看着雨田自顾自的离开了，时兼本来已经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你又要去那儿.....”。“这孩子，就一个人在这儿伺候，怪我无能，本来这孩子现在该和朋友们出去玩了，她朋友那么多，自己从小就调皮爱玩，现在当爸的算是困住了她......”顾父说完，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床枕上有些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疲累，“老顾啊，你也别这么说，孩子们可能就这么慢慢长大了吧！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爸妈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时兼这家伙，这些天跟中了邪似的，还非得赖在医院不走，没见这臭小子这么孝顺老子的时候。”“爸，你这话说的，在你眼里，你儿子就这么点觉悟啊！”病房里的声音慢慢高了起来，这寂静的一切又像从前一样被这俩父子敲醒，恢复了生机。“我啊！只是苦了这孩子，病了几年了，去年她妈改嫁了，她就蹲在家里墙垛子后面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姐要不是给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今天她妈来看我，她心里面指不定有多难受了，我这做爸的，到底还是无能，没留住她妈，到底还是亏了这闺女......”隔着银橙色的窗外的暮光，能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打转着，始终没有流下来的泪水。时兼惊愕的望着顾仓，皱了皱眉，眼睛闪烁着，似乎又在不停的思索着什么，“原来今天跑出去......

“时兼啊！今天把雨田支出去，想让你给叔帮个忙，给叔出去买个蛋糕，别让雨田知道。”时兼一股脑儿从椅子上起来，跟急了一般，冲出了门，“哎！钱没拿啊！”时兼却什么都没听到。少年的心像大雨滂沱后，落单在草地上的孤花，雨浇淋过后的枝头经不起折腾。时兼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他急呼呼喘气，跑步在这个看起来不太长的街头，干净的短发被风吹斜，汗滴清晰的浸湿了那件墨绿色衬衫，带着黑色字幕的白球鞋一步步敲打着地上的尘灰，他疾驰着，寻找着一家蛋糕店。那天晚上的暮色其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降落，病房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活像一片荒凉的无人的原野，1173病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亮片，那是一个五米之外的星空，隔着门窗，雨田嘴角的微笑被一个人凝视，没有人能够察觉，他的眼神是清澈的。有一种人，哪怕这个人在笑，都觉得好心疼。“喝吧！”“大哥，你急匆匆把我叫到天台，就为这杯咖啡啊！”“我也是服了你了，这么苦的东西居然能下得去口，在下臣服，佩服啊！”“对了，你怎么找到了？”“这个，瞎逛呗，那天你掉在地上的咖啡差点没把我摔死。”“噢！这样啊！知道了，先走了。”她背对着他，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捂着肚子蹒跚的往前走着......“喂！连句谢谢都没有吗？”“你不是随便瞎逛买的吗？”“我......”今年的夏天不太热，没有了像往常一样的治病常例，然而，护士站，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排好的队，燥乱的心，以及后来簇拥在柜台边的一切，打破了这安静的一切。“那个，你爸的药我帮你领了，你不用去了。”“刚刚我去咖啡店了，今天人是挺多的，谢谢你了，不过以后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她走的一脸淡然，拿起时兼手中的药，很快的走进了病房。时兼低下头，离开了护士站。有的时候，那些看似没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故事，未必会离得很远才发生。

“流星伴月，岁岁皎洁。”“我在《申阅》上看到的，好听吧！”“你说的咖啡店里的杂志吧!”“对啊!我每天都会去看，这周以后爸快手术了，没再看的不知道已经到第几期了？”“雨田......”“你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天你爸支你出去......”“我爸？知道了。”“你挺想你妈的吧！”“怎么能不想，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有恨过她，虽然她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只是，现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而已。”可能是那天晚上楼台的灯太过耀眼，也可能远处的星空离他们比较近，也能清晰的看得出来她眼眶里打转着的泪水，还有一上一下迟钝着，哽咽着的咽喉，很多难事不远发生，不远吗？“这些我以为你从来都不可能跟我说。”“其实更多时候，我都不想说话，那些没意义的话说出口了，就觉得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是吗？”“是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没什么，没什么......”时兼转过了侧脸，怕是不敢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站在这个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能看得开的女孩面前，他胆怯了，是温柔的波涛汹涌。“其实，我也想跟你说说我的事，其实有很多事，慢慢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我初二那年，我爸娶了卫姨，后来她生了孩子，我妈就离开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我妈哭过，她虽然离开了我爸，但却过得温热如光，和妈在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来，我也才慢慢理解了我妈，也会义无反顾的接受和支持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她不是没爸不行，只是有的时候吧！总替她感觉那么委屈，被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抢走了位置。”时兼说完，一屁股坐在天台的水泥椅子上，奇怪的是那椅子还有些许太阳晒过的余温。那天晚上渡野山外的星空挂着星星点点的几波明光，灰蓝色的云却可以在那些没有被房子堵住的缝隙里看见。时兼告诉她，他有个哥哥叫井俨，他却对时兼的妈很好，然而这么多年来，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关于他的事他从来都不曾关心过。

那时候的爱恨纠葛像是亮着光的匕首一样，一旦刀影划过，那些看似虚无的痕迹却会留在一个少年的心里，再也消失不了。他怨着父亲，自然也怨着那位他的哥哥。她看着他，紧闭着嘴，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