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糖（七）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你的爱人了？

陈琛在那天之后就睡了很久，久到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乔淼的后事全部处理完毕，久到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和唐柔有了婚约，久到他醒来的时候家里属于乔淼的东西只剩了一个箱子。

陈琛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抱着乔淼留给他的箱子呆在曾经属于乔淼的客房不愿意出来一步。唐柔每天从外面回来也只能面对冰冷的空气和那个不愿意给出一点点回应的人。

“你演够了没陈琛？”这天唐柔回来时陈琛依旧在那间客房，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锁门。唐柔索性直接开门进去和陈琛谈谈，她不是乔淼，忍不了这种冷暴力。

“小淼在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心疼她，一点都不珍惜她，现在她没了，你又在演给谁看？你以前说你会对我好，结果呢？”屋里的窗帘紧密相连，落日的余晖并没有给这间屋子留下一点温暖，唐柔在黑暗中看不清陈琛的位置，只能顺手打开了屋里的灯。

出乎她意料的，陈琛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地上，而是很安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唐柔半倚在门框上，屋里的地上全部都是跳跳糖的包装纸，她蹲下身捡起一袋拿在手里。包装上画着卡通的小恐龙，小恐龙被设计者赋予了笑容，在它的旁边还有几个字。

“你想尝尝甜头吗？”

唐柔越看越觉得好笑。唐柔想不明白陈琛这么悲伤有什么意义。人都不在了，眼泪只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的一种安慰，连后悔都是对已经没了的人的最后的谎言。

“唐柔，你告诉我，小淼在哪。”陈琛闭着眼睛感受眼睛的温热，开口的时候声音哑的不像样。

“我告诉你？你凭什么知道？凭你现在的身份？小淼的前夫？别搞笑了陈琛。”唐柔丢了手中的包装袋，笑的讽刺，“我告诉我的未婚夫他的前妻葬在哪里，我有病么？”

唐柔说完话以后屋里就是已经被所有人习惯了的沉默和安静。但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陈琛。

“也对……”陈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拿起枕头旁边放着的那封信又不停地看，脑海里是乔淼这下这些字时的场景。那时候他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委屈有难过啊。陈琛感觉自己的心又被人狠狠地攥住，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

“唐柔，是我对不起她。我说过，我会用我的一生好好爱她，结果我失约了……”陈琛说着说着又一次失去了声音。他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天，他想像以前一样忘记所有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无论什么时候关于乔淼的回忆就会突然蹦出来。“唐柔，她最后原谅我了么？我就想知道她原谅我了没……”

唐柔叹了口气说：“陈琛，我不是小淼，我没有资格替她回答你这个问题。或许她从来没有怪过你，可能但最后她也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琛胡乱擦了擦眼泪就从床上翻起身，屋里很亮，他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唐柔，突然想起了以前站在那里的自己。

可能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乔淼也会哭，也会吃跳跳糖麻痹自己，也会看着那个小恐龙问它“糖我吃了，我的甜头呢？”可能也像现在的自己，痛不欲生。不对，乔淼不会像自己一样，她永远满怀希望。哪怕在她走的那一刻，她估计也是想着那个世界的自己会很幸福。

“好像我从来没有好好带你参观这栋别墅，走吧我带你好好参观参观。”陈琛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锁到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那上面落了一把很精致的锁。唐柔看着有点想笑，人总是在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他们的悲伤只是给自己演了一场戏，在外人眼里，那就是荒唐。

自作自受。这是唐柔做为旁观者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陈琛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这是这么多天里他真正意义上离开这间屋子。唐柔给两家老人发了消息后就跟在陈琛身后，她很好奇陈琛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的好妹妹，生前从不安分，死后也不会消停。如果你让唐柔形容乔淼，也就两个字。

幼稚。

乔淼几乎幼稚得有些可笑。就像陈琛当年只是给了她一袋糖，她就搭上了自己以后的人生。何苦呢？

“这是客厅，沙发很软，电视很大。以前我不回来的时候，小淼就会窝在沙发上睡着，开着电视。其实从这里认识这个别墅，真的很空。”

“这是餐厅，餐桌很长，椅子很多，但是住在这里的人很少，基本上只有小淼一个人。从这里认识这个别墅，真的很寂寞。”

“这是厨房，厨具很多，食材很满，但是这里几乎不怎么使用，因为以前我几乎不怎么回来。从这里认识这个别墅，真的很没有人烟气。”

“这是花园，这里除了草就只有几棵树，我记得以前小淼以前在这里立了一个秋千，那是给我们的孩子准备的，小淼还专门请人种了很多花。后来孩子没了以后，我就找人拆了那些东西。当时小淼就站在二楼的房间里看着。那个时候我真的挺残忍的。为了折磨她，几乎不择手段。”陈琛深吸了一口气，“从这里认识这个别墅，真的很残酷。”

唐柔听着陈琛絮絮叨叨，其实她都知道。乔淼这些年经历的每一件事情她都清楚。唐柔至今都记得乔淼结婚以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笑着对她说：“姐姐，我也有家啦！我也有自己的幸福了。”

唐柔记得乔淼带在左手的婚戒真的很耀眼，当时那个女孩脸上的笑真的很让人羡慕。这才几年啊，怎么一切都变了呢？唐柔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酸。

陈琛停下脚步坐在草坪上，回忆这些年他和乔淼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房子又陷入了寂静。晚风很温柔地吹着，唐柔张开手感受晚风的亲吻，估摸着两家老人到达别墅的时间，声音很轻地开口说道：“陈琛，你知道么？我还有几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我想在现在，全部跟你说。也算让你的疑问，有个答案。”

“第一，小淼关于你失忆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她一直以为你忘记的只是一部分，其实她也是最后的几天才知道的真相，才知道你是忘记了关于她的全部。所以你问我，她有没有原谅你，我只能说，她从来没有怪过你。那个丫头一直认为有罪有错的是自己。乔淼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出生，又带罪离开。”

“第二，小淼的出生被乔家隐瞒，那么同理，她的离世怎么会被公开。小淼的后事全部都是我处理的，她的遗体被捐赠给了某个医学院，供老师和学生上解剖课使用。她没有墓地，也没有墓碑。你别怪我你也别恨我，这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因为小淼心里清楚，没有人会去祭拜她。”

“第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你们婚后的第三个月，我曾经找过小淼一次。我问她怕不怕，因为你已经记不住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么？”唐柔打开某个软件，翻翻找找了很久以后才找到一段录音。录音里的唐柔问：“小淼，你怕不怕陈琛以后对你不好？他忘了你，已经记不住以前的事情了。他甚至把我认成了你。这样真的好么？”

陈琛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他觉得乔淼的话会像一把刀再次狠狠地插向他的心脏。

“我不怕。如果他忘了以前的事情，那就不要想起来了。我知道他现在可能并不爱我，和我在一起也是妈妈的主意。但是他忘了也可能是件好事，毕竟我以前的生活过于糟糕，忘记以前的不光彩，或许我才能更有底气和他在一起。”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唐柔听着陈琛的哭声，再一次觉得他们的爱情，其实就是双向折磨。以前是陈琛折磨乔淼，现在是乔淼折磨陈琛。

“还有一件事，”唐柔不想给陈琛任何喘息的机会，她要把所有的伤疤都揭开，让曾经施暴的人万劫不复。

“其实乔家曾经想过公开小淼的存在，甚至他们连公关都准备好了。但是是你，是你对小淼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彻底放弃了小淼。如果当年没了孩子之后你可以对她好那么一点点，现在死的人就会是我而不是小淼。”

“我和小淼一样，我们都是乔家培养的工具和容器。只是你促进了小淼的死亡，把我推向了生的彼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还要感谢你。”

唐柔蹲下身，强迫陈琛抬起头，对上他满是泪痕的脸，很残忍地继续宣读乔淼留下的事实。

“你知道为什么陈家这些年从不过问你和小淼如何吗？明明只有你忘记了，你的父亲明明记得以前的事情，为什么对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从不指责。你不是一直好奇吗？我告诉你，”唐柔伸手指着二楼那个曾经属于乔淼的房间，说，“因为她，因为曾经住在那里的人一直告诉陈家。你对她很好。”

唐柔听见了汽车的声音就明白陈乔两家来的人应该到了，就优雅地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陈琛你好，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妻子，我叫乔柔。而你，这一生也只有我一个妻子。那个叫小淼的女孩从未存在。她一直叫唐淼。”

陈琛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大门的方向，那里来人了，为首的是乔二爷和他的父亲。两个人一脸焦急，而乔柔现在自己身边，深情地挽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扶起来，他听见她说：“陈琛，你完成了你的梦想。你娶了我，你成功地摆脱了小淼，你开心么？”

“你看，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