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糖（六）

陈琛从没有想过他会失去乔淼。从来没有想过。他以为他会和乔淼纠缠一辈子，结果乔淼提出了离婚；他以为他会和乔淼互相折磨一辈子，结果乔淼提出了离开；他以为他会和乔淼活在这个世上，结果他活着，乔淼去找了他们的孩子。

陈琛从没有想过。从来没有。以至于他看到乔淼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跪了下来。地板好凉，冻的陈琛膝盖都疼。

“唐柔，她怎么了？白布为什么盖着她？你们在干什么啊！？”陈琛下意识死死地拉住乔淼垂下来的手，眼睛里全是恐慌。

他想不明白，唐柔喊自己过来不是因为乔正峰手术吗？她不是让自己过来帮忙吗？这种手术虽然存在风险但是乔家请的人应该会保证手术顺利才对啊？而且，而且怎么会出现意外？躺在那里的人，怎么会是前两天才获得拥抱的乔淼？就算他们离婚了，就算乔淼恨他，但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啊。

陈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拉着那个冰了的手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别走，别离开我。这是陈琛仅存的想法。

唐柔见状上前强制拉开陈琛，医生见状连忙推着乔淼的遗体离开。陈琛愣愣地看着医生离开，看着医生推着那个床去了别的楼层。

“陈琛，如你所见，小淼没了。”唐柔看了一眼手表。是的，她违背了对乔淼最后的诺言。乔淼希望自己安静地离开，不打扰任何一个人，可是她就是想告诉陈琛。不为别的，就为替乔淼出口气。

“你别装的很难过，我告诉你，小淼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意外，早就签了协议，你别想找医生麻烦。”唐柔回忆这些天和乔淼的朝夕，语气间不由得带了点怒意，“还有我告诉你，小淼签了器官捐献书和遗体捐献书，你们俩前两天也办了离婚协议，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柔送开之前一直拉住陈琛胳膊的手，转身离开，电梯门开的时候，唐柔看着依旧跪在那里的人说：“陈琛，小淼病房的遗物里有给你的惊喜。”

陈琛跪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追过去拉住唐柔，和她说“乔淼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不会为她悲伤。”然后和她一起去乔家人面前好好表现，争取早点让他们同意这门婚事。

可是他现在哪也不想去，他觉得乔淼还在手术室里做最后的缝合，好像等会乔淼就会从里面出来冲他笑。不笑也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就好了啊。可是为什么现在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陈琛想不明白。他不明白他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没办法把乔淼当成仇人，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走不出乔淼的阴影。就好像每一次他和乔淼吵过架以后他都会下意识自责自己为什么又生气一样。

这一次，所有的难过和悲伤都来自下意识。

陈琛强撑着起身，他记得唐柔告诉他乔淼曾经的病房的遗物里有给他的惊喜。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她自己坐在那里？陈琛自我欺骗，他想刚才的那个冰凉的手一定不是乔淼的。

如果这一次她还问自己恨不恨，那就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自己从没有恨过好了。陈琛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乔淼病房的门。

很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

乔淼的东西少的可怜，病房里没有她多余的衣服，只有一条裙子叠放在床上，别的东西统共不过就放了半个纸箱。唐柔说的惊喜特别好找，那个信封就放在最上面。纸上还写着“陈琛亲启”。

陈琛颤抖着手打开，嘴里不停地嘟囔：“我为什么这么难过？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

阿琛，很抱歉这些年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有时候我也在想，明明你是给我希望的那个人，最后怎么又成了把我审判进地狱的那个人。你有答案吗？我没有，我也不清楚。

很抱歉我瞒着你自己捐献了我的遗体。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用打扰你，也没必要让你知道。我来去干净，不乱了你的眼，这也挺好的。乔家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过自己家人，这些年我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活在那里，谢谢你曾经给我一个家，让我也拥有过自己的幸福。谢谢你。

陈琛看着信，心揪成了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纸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连城一句话的时候他就读不懂了。他强迫自己读下去，直觉告诉陈琛，后面会比前面更让人难过。

阿琛，乔正峰给了我乔氏的一点股份，我把那部分股份转到了你的名下，我知道你不稀罕，但那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请收下它。如果你不想要，你可以把它做为聘礼，我知道你喜欢唐柔，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阿琛，我不想多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着。我死了，你一定要放下对我的仇恨好好走下去。

很抱歉我出现在你的人生里。我不后悔这辈子遇见你，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找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投生，再也不要遇见你。

最后和你说一个秘密，我知道你回家的晚上会到我的房间门口站一会，那么你为什么从不和我说原谅呢？你放心，如果我遇见了阿姨，我还会喊她妈妈，告诉她你对我很好。

家里的电视柜里有很多跳跳糖，你要是不开心，那就去吃点糖吧。吃了糖你就开心了。

我爱你，阿琛。

陈琛愣愣地看完了信，信纸上有晕染的痕迹，像是有人一边哭一边写完了信。陈琛有些头疼，世界上为什么有像乔淼一样傻的人呢？怎么会呢？

陈琛想把信塞回去，就假装他从没有看过这封信一样。可是当他打开信封的那一瞬间陈琛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条。

陈琛打开纸条，纸条上的字龙飞凤舞，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字。

“你想吃糖吗？小淼。”

陈琛读出了纸条上的字，记忆的闸门打开，时光的洪流淹没了贫瘠的花园，记忆又会到了最初的起点。陈琛看见曾经年少的自己拿着一袋糖站在那个哭泣的女孩身边笑着说：“你要吃糖吗？”

那个女孩抬起头，明明眼角的泪痕还没干，但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扬起最灿烂的也最让人心动的笑脸说：“谢谢阿琛哥哥。”

那个女孩不是唐柔，是乔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