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糖（五）

乔淼记不清自己在病房里看了多少天朝阳和日落，也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安定。总之日子就这么过着，除了唐柔来看过她，也就没什么人记得她了。乔淼忍受着孤独，和以前一样。只不过乔淼开始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一想就是一天，不哭也不闹。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乔淼看见了乔二爷，她名义上的父亲。父女见面并没有多少话，病房一度异常沉默。乔淼面对乔家人时一向沉默，乔二爷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说什么。

“乔淼，你好好的，明天不会出意外的。”乔二爷把玩着手里的核桃，说出的话和他本人一样干巴。

“我知道了。谢谢您。”乔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见眼前的父亲。

“还有一件事，我得通知你。”乔二爷后面的话在乔淼的耳朵里就像机器传达的指令一样冰冷。

“如果你明天没有撑下来，那么你也知道，我对外一直声称有个女儿，你活着就是乔淼，你死了就是乔柔。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谢谢您。”乔淼很累，她不想回答乔二爷别的多余的话，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更完美的回答。

乔家把她当成容器，她本以为就算是容器也会拥有姓名，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乔淼觉得可笑，她活了一辈子，结果连姓名都不能自己拥有。无法拥有爱情，无法拥有亲情，无法拥有自己。乔淼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自己这么难堪。命运到底对她有多不公啊。

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字而已。乔淼想。

“您更看重唐……不，乔柔是吗？”乔淼看着乔二爷离开的背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的。当然，如果你明天没事，那她还是唐柔。你依旧是我的女儿。”乔二爷回答的很流畅，这种商业类的问答是他最擅长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乔淼目送着乔二爷离开。容器和工具显然是工具更重要啊。乔淼有些嫉妒唐柔，虽然一言一行被规定，但是不用一而再地上手术台，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来自陈琛的爱，可以拥有一个健康明亮的人生。

她为什么就不行呢？乔淼想不明白乔家人的想法。毕竟他们从未接近，当然无法理解彼此。乔淼躺在病床上，看着惨白的病房，深深的无力感再一次将她吞没。如果是以前，她会想一想陈琛，想一想从前，会努力地把自己从深渊里拯救出来。但是这一次，她不想努力了。乔淼死心了。

陈琛想让她死，乔家也不想让她活。那乔淼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死了，所有人都会满意了吧。”乔淼想着想着就笑了。

眼泪出现在乔淼的眼睛里，它们在眼眶上荡秋千，它们奔走相告，你看这个人多悲哀，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嘴角的微笑告诉它们，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陈琛推开门的时候乔淼就坐在床上，眼神恍惚地看着前方，手背上还有泪水的痕迹。莫名地，陈琛有点心疼乔淼。虽然陈琛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以前终究在一起生活过，并且还主动放过自己。陈琛在心里安慰自己。

“乔淼，我给你送东西了。”陈琛看着乔淼侧过身子，上前两步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乔淼的手里。

乔淼的手有点凉，也不知道她冷不冷。这是陈琛的心里冒出的想法。

乔淼看着手里的离婚证，又看了一眼陈琛，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脱。乔淼叹了一口气，之前一直背在自己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来了，虽然依旧放不下，但是她终于不让两个人一起痛苦了。

我不能获得幸福，那么你一定要开心。这是乔淼的愿望。

“麻烦你了还专门跑过来一次，对不起啊。阿琛，我突然发现自从我嫁给你，好像一直都在麻烦你，我好像一直在给你制造麻烦，你会不会很烦我啊？”

“我知道，你一定很烦我，很讨厌我对吧？可是我是真的爱你，不然谁能忍你七年啊，你说对吧？”乔淼伸出手拉住陈琛的手，意外的，陈琛没有甩开。只是任她握着。乔淼有点意外，继续说，“你说你怎么就不爱我呢？你以前说过爱我，说过你会保护我，可是你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呢？阿琛，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病房里没有人回话，只有乔淼的自言自语。好在乔淼也习惯了陈琛的沉默，在没有等到答案以后就换了话题。

“阿琛，你以后别这么不爱说话，你和唐柔在一起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不要夜不归宿了，你知道吗？别墅很大很空，一个人等一个不回家的人真的很恐怖，我以前等你就超级害怕，如果你不能按时回家，就提前和她说一下嘛。”乔淼很温柔地说着很温柔的话，话的最后还有属于乔淼的撒娇。

陈琛有点难过，说不上来的难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握紧了乔淼的手，也不自觉地坐在了病床旁。

仰着头一定会让脖子很酸，乔淼大概会不舒服。陈琛不明白今夜自己的感慨从何而来。记忆深处也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乔淼看着陈琛的一举一动，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下。如果你以前可以有今天的万分之一的温柔，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选择离开？

“阿琛，你知道吗？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书房，也不喜欢别人替你收拾东西，所以以后找个阿姨照顾你们吧，唐柔不是我，她不会去学这些东西的。你的胃不好，也不喜欢水，以后你们度蜜月一定不要去海边，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办公室里一定要常备胃药，你要照顾好自己。”

“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好不好？”乔淼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陈琛想用另一只手帮她擦，手伸出去的同时乔淼别开了头。

“别，你嫌我脏。你不甩开我的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乔淼还是在微笑，眼睛哭的已经红肿，泪眼汪汪的模样总让陈琛很熟悉。

“没，没有。我没嫌你。”陈琛把手收回来，有些尴尬。其实今天他本来没必要来医院，秘书可以帮他把离婚证送到医院，本来他并不需要露面，但是陈琛觉得如果今天不来，那么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乔淼了。

“阿琛，你还恨我么？你原谅我了么？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乔淼的指尖在颤抖，声音也不像以前一样四平八稳。乔淼在期待，最起码让她的死不用背负罪孽。

“我……”陈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恨吗？恨。在没听到乔淼的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恨的。

原谅了吗？不知道。最起码陈琛没有办法把不原谅三个字对现在的乔淼说。更何况，自己的母亲从没有怪罪过乔淼，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原谅？

就在陈琛愣神的瞬间。乔淼向前倾了身子，然后病号服和西装拥抱在一起。这是乔淼等了六年的拥抱，这一次她主动拥抱，也会主动放弃。但是这一刻，她已经期盼了很久了。

“行了，你公司忙，我也不纠缠你了。”乔淼率先松开了环抱着陈琛的手，“你回去吧，天马上要黑了，医院给的探视时间也要到了，别让护士过来催你。”乔淼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冲陈琛挥了挥手。

陈琛站起身也没说什么就往门外走，他很乱，在刚才拥抱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快松开。真的没有。他看不透乔淼，他从来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琛，和唐柔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情吧。耽误你七年，很抱歉。有个孩子，去旅行，去看风景。遇见我是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事，不过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乔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是陈琛没有回头。

“再见陈琛。”

“再见乔淼。”

陈琛打开病房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乔淼看向窗户的眼睛一直在流泪。她走下床，在窗户旁边站了一会楼下的停车场，然后她等到了行色匆匆的陈琛。当陈琛的车离开后，乔淼崩溃地蹲在地上。

“我爱你，陈琛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