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凡尘

知我者，

　　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

　　 ——《国风·王风·黍离》

　　 第一回

　　今年入夏似乎比往年格外早些，端午过了没多久，小暑便到了。

　　不过帝女华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此刻的她正立在华清殿的长廊上，愁眉苦脸地望着天上张牙舞爪的太阳，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世人皆知离南国主君最为宠爱的便是这第七女华瑶。华为高贵，瑶为美好。故从一出世，她便有父皇母后疼爱，兄长宠溺陪伴，吃穿用度也皆是世间最好。如此长到十二岁，虽性子嚣张任性了些，可容貌，礼仪宫规，琴棋书画，却是样样让人赞不绝口。

　　午膳后方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华瑶盯着头顶烈日良久，终是默默掐灭了出去玩儿的念头，将裙摆一撩，在长廊上躺了下来。转眼瞥见地上垂眼侍立的宫女嬷嬷，前些日子云贵妃借口塞进她宫里的叫紫儿的宫女低垂着头的样子尤为扎眼，顿时心生烦躁，不耐道：“都退下！”

　　即便如此，众人并不敢退远，依旧远远伺候着。

　　如今父皇忙于朝政，几位皇兄也日日蹲在书房，鲜少能像少时那般伴她玩耍。每每去找父皇总免不了被几位老大臣编派几句，次数多了便也懒去了。想起这些老古董华瑶便觉心烦。

　　天气委实太热。如今见了素日最爱的菱粉糕华瑶也提不起一丝胃口。冰镇酸梅汤倒是开胃可口，可母后怕她小孩子贪凉吃坏肚子，总吩咐嬷嬷不许她多吃。

　　伴华瑶长大的婢女永欢在一旁为华瑶细细摇扇，只是永欢扑扇的力气也忒小了，生怕一个用力惊到了她似的，似有若无的风扑得华瑶竟犯起困来，于是索性半退了里衣外的如意云纹衫，打个小盹，少女开始发育不久的身体被退至胸前的纱裙半遮，再加上露出的两节雪白的膀子，倒是别具一番风情，

　　才阖上眼，便发觉院中此起彼伏的蝉声聒噪得厉害，登时夺了永欢手中的金丝芙蓉引蝶扇奋力向地下一掷，大怒道：

　　“这宫里当真住不得了，永欢，你瞧瞧，一个个的如今倒也学会偷懒了，这知了声快大过打雷去也不粘一粘，当本宫是死人呢，既认不清主子，做不好事，倒是打发了去辛者库多学学规矩练练本事是正经。”

　　“公主恕罪，奴婢们万万不敢。”

　　华瑶素昔待宫人们极好，虽任性些却从不摆主子威风打骂下人，此番发怒把宫人们吓得不敢抬头，只顾得跪地求饶。

　　华瑶冷笑一声，只是不理。任由她们跪着。

　　永欢虽是同华瑶一起长大的，但到底大她几岁，处事稳重，又摸得清她的性子，众人也只在心底盼着永欢替他们求情。

　　永欢先是将扇子拾了起来，才不着痕迹地替华瑶拢好衣衫，开口安抚道：“酷暑难耐，宫人们偷些懒也是有的，本是奴婢疏忽，公主有些时日未歇中觉了，也忘了让她们去粘知了，望公主恕罪。天气燥热，公主切莫动气上火，没得为了这起小蹄子伤身。”

　　又对着跪着的几个宫女严厉道：“还不动！莫不是要公主请你们去不成？竟这般没有眼见力。”

　　“你也不必为他们开脱。我竟不知有这样的规矩，父皇母后面前你们也说天热了懒得动？怕我不知道呢，母后规矩严，你们不敢造次，我本不愿太拘着你们，不曾想你们竟蹬鼻子上脸起来。”说着余光瞥见了半只脚已踏入院中的黑影，咕噜咕噜转了转眼睛，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永欢，永欢垂了垂眼睑表示会意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未等那黑影走上长廊，永欢就已盈盈跪下，恭敬行礼。

　　原以为有机会逃过一劫的宫女嬷嬷，听见太子殿下驾到，吓得魂都没了。只顾跪着，唯有那个叫紫儿的小宫女率先反应过来，朗声道“参见太子殿下。”一众宫人才纷纷跟着行礼。

　　华瑶一扫脸上怒气，故作惊喜地扑进一身银白蚕丝琨边玄衣的太子怀中，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道：太子哥哥，你总算来看阿喻了，这么久不来找阿喻玩，可是把阿喻给忘了？”华瑶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说道。

　　太子见了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神情，宠溺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太子哥哥还没怪阿喻不来找太子哥哥玩儿呢，阿喻倒先怪起太子哥哥来。”

　　华瑶被他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方才进来见阿喻殿中热闹得紧，不知有什么好玩的事呢，何不告诉太子哥哥？嗯？”

　　而地下的宫女们个个抖得跟筛糠似的，只差被吓得昏死过去。

　　“太子哥哥如今有了准太子妃了，哪里还记得阿喻，快些去准备大婚事宜吧”华瑶气鼓鼓地说道。

　　太子一愣，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问永欢道：“你说，怎么回事，我瞧着某人哪里是怪我不来看她，分明是受了气，倒把气撒在我身上。”

　　此话一出，华瑶便有些绷不住笑了，但仍死死忍着，太子见她一副想笑不笑的样子，又摇了摇头。

　　“回太子殿下，华清殿中宫人偷懒，院中知了吵闹扰了公主午睡，所以发怒。”永欢恭恭敬敬地答到。

　　“哦？”太子收了脸上笑意，冷冷瞥了一眼跪着的宫女，瞥见方才带头行礼的小宫女时，眼中凉意更甚，

　　“既如此，便打发了去慎刑司吧，照顾不好主子的奴才，留着也无用。告诉李福全一声，让他再好好选几个伶俐些的给你便是了。”

　　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十几个人的生死。

　　“我们阿喻也太好性了，你若拿出母后十之一二的威严，他们岂敢出半分错？”

　　重又把华瑶搂进怀中，华瑶十分乖巧在他怀中蹭了蹭“有父王母后和皇兄们护着我，我自是不必像母后那样事事操心，我只管做我的闲散公主。”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早有太子身边的人拖了那些个宫女离开，那个叫阿紫的宫女挣扎着叫了句“太子”，便被几个太监眼疾手快地捂嘴按住了，只剩下呜呜呜的声音被拖走。

　　华瑶见此看了永欢一眼，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