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阻力重重（下）

（四）

淮江行会的实力在整个南江省都是首屈一指的，整个南江省大城小镇，遍布淮江行会的耳目暗线。可如今话已经放出去了，但却至今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张府议事厅内，张泽甫端坐于堂上闭目养神，这一切都太过反常，以至于让一向稳如泰山的张泽甫也不免心生疑窦。如果长孙有什么三长两短，不仅仅使淮江行会少了未来当家人，同时也是对淮江行会最大的挑衅。如果不能把这个人抓到并处以极刑，纵使起义成功，单单凭这一件事，就足以使四大家族颜面扫地。四大家族又该有何颜面在此后掌控南江军政大权？想到这里，张泽甫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将绑架张轩北的人碎尸万段。可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一点消息没有，难道他们真的人间蒸发了？

“父亲”张墨瑜急匆匆地从前院跑进来“小北被绑票了？”

张泽甫伸手指指八仙桌上的纸条，没有说话。

张墨瑜看完后，伸手将纸条扯个稀烂。儒雅的风度顿时荡然无存，“混蛋!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明摆着就是打张家的脸。”极度的愤怒使得张墨瑜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绯红。突然张墨瑜重心不稳，晃了一下几近跌倒在地，但好在他立刻伸出手去牢牢地捏住桌子一角同时稳住了身形，随后便很快恢复了往常风度翩翩的儒士形象。

“父亲，绑架小北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冲着钱来的。应该是和咱家，或者淮江行会有仇。”张墨瑜把手中的折扇哗啦一下打开“否则按照正常状况，绑匪必会写明赎金多少，何处交易，何时释放肉票等等。反观这份通碟，非但没有提及半点关于赎金的事，反倒强调了不要报官，这说明对方有私仇需要和咱们了结，并不想让官府参与进来。”

“那么墨瑜你说，究竟是谁出此下策一定要绑架小北来威胁我们呢？”张泽甫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心里略略宽慰了一点：毕竟长子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凶手之所以没有直接杀上门来，一方面是因为淮江行会势力太过强大，贸然出击非但不能收获成效，反而容易激怒咱们，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报不了仇这么简简单单的问题了。淮江行会一定会杀了他并且除掉所有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张墨瑜咬牙切齿道，随后一顿继续道“因此，对方应该是深谙淮江行会处世之道，同时既想报仇又妄图全身而退，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无稽之谈!”

张泽甫看着长子，心中释怀了一些。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子还能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说明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教导还是很有用的。他用眼神示意张墨瑜继续

“另一方面，对方应该不具备同淮江行会硬碰硬的实力。现如今全岳城的人都知道淮江行会早已今非昔比，单从军备上便足以在南江掀起一场暴风雨。因此，对方选择了避其锋芒，用绑票的方式意图逼迫我们就范。”

“再次，这绑票迟不迟早不早，偏偏发生在五号货仓屠杀之后第三天。这只能说明对方应该是码头上某个工人的亲属家眷为了给家人报仇而为之，最有可能藏匿的地区便是淮江东北部的渔村聚居区……更何况那片区域亲属关系错综复杂，并且此地房屋多为棚户，环境驳杂，藏个活人自然不在话下……”张墨瑜沉吟道“咱们不妨出其不意，直接杀上门去。”

“好主意!来人，带几十个兄弟去渔村!”张泽甫一拍桌子，怒喝道。

“韩巡抚到！”突然一声高亢而又冗长的呼喊打乱了二人刚刚制定好的计划，声音穿过前堂后院，还未完全落下，便有一头戴顶戴花翎，身着孔雀补服的官员带着几个仆从大踏步走来。

（五）

韩明修于光绪三年进士，曾任刑部侍郎。光绪三十一年，南江前总督齐瑄在南江实行苛政，惹得天怒人怨，在南江爆发了多场农民起义运动，在几大义军之中，唯淮军势力最盛，一路攻城拔寨，高歌猛进。南江守军数量原本几倍于淮军，但由于齐瑄当政时期，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以至于南江守军腐化无力，军备废弛。最终节节败退致使淮军兵临岳城之下。齐瑄被迫出逃，一时间京师震怒，从江东省调集军队出击南江，最终三个月内平定淮军之乱。

平叛之后，慈禧太后下诏彻查齐瑄贪腐一案。于是，素有“韩铁面”之称的韩明修奉旨南下，彻查齐瑄一案。韩明修到任后，为彻底法办齐瑄，四处寻访南江百姓，搜集罪证，齐瑄之恶罄竹难书，百姓怨声载道。一听韩侍郎愿为民请愿，顿时有不少百姓愿为人证。可齐瑄毕竟当政南江多年，各种裙带关系盘根错节，韩明修在岳城总督府连审三日，硬是没能使齐瑄开口认罪。齐瑄的同年，同乡等朝内朝外多方势力纷纷为齐瑄脱罪四处奔走，甚至闹到了大内总管李莲英处。不知是李公公收受了贿赂，还是朝中势力过于强大，齐瑄一案一时间进退维谷。

韩明修深知齐瑄一案难度之大，危害之深。如若齐瑄不能伏法，南江民愤难平，民变起义此消彼长。大清本就风雨飘摇的统治必将岌岌可危，甚至可能成为压垮大清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明修不辞劳苦，查阅了多年南江税本案册，终于从浩如烟海的案卷之中找到齐瑄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就在即将定罪之时，京师突然有消息传来：革除齐瑄南江总督职务，即日押解进京交付大理寺查办。

韩明修心里清楚，齐瑄之所以能在南江当政多年平安无事，其在朝中的实力必不容小觑。若任其返京，无异于放虎归山。于是韩明修趁圣旨未到之际，将齐瑄处以极刑。圣旨尚未抵达南江，齐瑄却早已被枭首示众。

对于韩明修漠视圣旨处决齐瑄，惹怒了老佛爷。老佛爷愤而下诏宣布将韩明修革职查办，即日押赴京师大理寺法办。韩明修被剥去官服，押离南江之日。南江百姓纷纷跪倒在钦差大臣驾前呈上万民书，请求对韩大人网开一面。

面对百姓的恳求，朝廷最终抚顺舆情，将韩明修官职降至三品，改任南江巡抚，同时派遣西林觉罗.德善出任南江总督，以便制衡韩明修。

对于韩明修的突然到访，张泽甫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五号货仓的事已经在岳城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衍生出各种不同版本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张泽甫明白，想要在正月十五一举夺取南江政权，现如今唯一的路便是虚与委蛇，冷静地与韩明修周旋，万不可直接坦白认罪。否则以韩明修的处世之道是断不可能善了的，毕竟有了齐瑄的前车之鉴，张泽甫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莽进的。

“韩巡抚突然到访，老夫不胜荣幸，韩巡抚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啊。”

“张老言重了，韩某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请教的。”韩明修枯瘦的脸上一对鹰目中射出两道精光。“这一条活生生的命，当真只值二十两银子么？”

“韩大人何出此言啊？”张泽甫装糊涂道

“前几日码头五号货仓之事，并不仅仅是监管不力那么简单吧？”韩明修冷笑道“张老最好还是如实招来，否则朝堂之上大刑加身，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六）

后院中，几十个精干汉子手里紧握着金钩步枪，蓄势待发。一旦家主张墨瑜摔碎茶杯，便冲进议事厅将韩明修乱枪射成筛子。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射手，本打算上元节进攻军械库大显身手的，没想到时候未到便已有用武之地。

议事厅内，张墨瑜同父亲端坐在太师椅上，冷静地注视着面红耳赤的韩巡抚。毕竟同齐瑄相比，淮江行会最大的优势不在于权势，而在于实力；淮江行会之所以能统治南江地下世界数十年，同样不在于官权，而在于对南江各方面了若指掌。韩明修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似头头是道，实则不过于捕风捉影，所有相关人士全都被沈二爷清理掉了，家眷也都安抚的差不多了。没人会傻到不顾身家性命安危去试图挑战淮江行会的底线……当然，除了那个绑架小北的二愣子。

张泽甫虽然没有东窗事发的担忧，却依然是如坐针毡。毕竟长孙还下落不明，如果长孙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宰一个韩明修可以解决的问题。

“白大爷到了”一小厮在堂下禀报道，张泽甫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张墨瑜立刻会意地起身下堂去跟白正武耳语几句。白正武狐疑地看了韩明修一眼，旋即出门而去。

“韩巡抚，今天是正月初一，你不妨在老夫家用过午饭在说不迟。”

“是啊，韩大人”张墨瑜搭腔道“眼看晌午了，不妨用过午饭在议不迟。更何况，你所言之事毫无根据，何出污蔑之言？”随后张墨瑜冲着后院方向做了一个“准备动手”的手势。

“是啊，韩大人”张泽甫也道“淮江行会的生意是德善总督亲自批准的，韩大人如此做法，恐怕不合规矩吧。”

韩明修的说辞被父子二人的逻辑打乱了阵脚，一时间无话可说。况且张家是德善总督的座上宾，一味地找他们的麻烦，恐怕无异于打总督的脸。

“哈哈哈哈”韩明修笑道“果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令郎的言谈举止，真是和张老如出一辙。不过你们记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案子，我韩某人查定了！”

言毕，韩明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