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托孤

眼底又起了氤氲，随着那剑被拔出身体，化成水珠从眼中滚滚而落。疼，太疼了，她怕得要死。

可她只是一个娇弱女子，没有孟婆他们的神通，甚至不如鬼魂跑得快。

刀剑刺在身上，纵然愈合速度远超利刃刺入身体，但那痛不欲生的感觉还是令阿蛮冷汗涔涔。

阿蛮也不知自己哪里来了狠劲，竟徒手接过利刃，夺去那剑，反刺进那鬼的身体。

“快点！在那里！”有鬼差在远处喊叫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

循声而来的鬼差制住了那鬼，原来是地狱中受刑的鬼魂，偷跑出来意欲用刑具杀死阿蛮。

“抱歉，姑娘。”

鬼差知道阿蛮是地狱之中的贵宾，当下道了歉，押着那鬼回去。

鬼差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似乎是暂时安全了，但危险不知又潜藏在哪个角落。

阿蛮开始思考，思考她入这地狱许久都不愿想的事情。她是否真的就该如同阎王纪凌所说，按着规划好的一切，抓住这大机缘，一举飞仙？

......

人间，楚国举国张灯结彩，因为在不久前，国内结束了漫长的内战，终于迎来了新君，登基为帝，给这千疮百孔的国家带来了曙光。

楚国冷宫，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传出。诺大的宫中，竟只有一位年老的嬷嬷充当着接生婆的角色。

“娘娘，生了，生了！是位小皇子！”嬷嬷抱着身上还带有血污的婴孩喜极而泣。

躺在床上的女子努力抬起头，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

“快......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嬷嬷快速清理了婴孩的身子，将他抱去了女子的身边。

“哇啊啊，哇......”婴孩哭闹着被抱到女子塌边。

女子的手抚上男婴的脸，满眼慈爱。

“娘娘，瞧这眉眼，小皇子和您小时候像极了。”

床上的女子一脸病态，生产完的虚弱使她连呼吸似乎都在痛着，却依旧美，孤傲的美。纵使身处狼狈境地，依旧如冰山绽开的雪莲，清淡孤傲。

“嬷嬷，他不是皇子，以后莫要说错了。”

女子笑着纠正，却有晶莹泪滴从眼角滑落。

嬷嬷似乎也想起了她们现在的处境，跪下在女子塌边，“娘娘，您放心，老奴就是死也会护着您们母子。”

“嬷嬷......嬷嬷！”女子连叫了两声，抓住了嬷嬷的衣服，哽咽道，“能护住吗？成王败寇，我同我的孩子便是那新君的战利品！日后定是受百般折辱！”

女子情绪激动，说完这些话，便倒在床上喘着粗气。

“娘娘，您千万要保重凤体啊......”嬷嬷拿起一块洗的有些脱线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女子拭去额上的汗，“要是连您......小皇子还能依仗谁啊？”

嬷嬷说的心酸，也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嬷嬷！”女子微弱的气息中，带着久处高位的威仪，“你觉得楚国亡了吗？”

嬷嬷擦汗的手一滞，似是没想过女子会这般问。

“为何不说话？嬷嬷，怕是在你心里，这楚国也亡了吧。”女子喃喃，“王朝易姓......这百里轩好会忍耐，竟还用着我楚国的国号！”

“娘娘，您可万不敢再说这种话，小心隔墙有耳！”嬷嬷压低声音提醒。

女子转头看向嬷嬷，在女子身旁的男婴已然哭闹累了，带着泪沉沉睡去，冷宫一时间静的可怕。

寂静中，女子轻笑出声，“呵呵，嬷嬷啊，我终是为楚家留了后，便是能放心去见陛下了。”

“娘娘！”嬷嬷失声道，“您对得起陛下，但您也千万要保重凤体，您还要看着小皇子长大啊！”

“看着他长大，”女子目光柔柔落在熟睡的男婴身上，“是啊，我该看着他长大的。”

嬷嬷点点头，“娘娘将来还会看着小皇子娶妻生子，娘娘会儿孙满堂的。”

“嬷嬷，”女子支撑着想坐起来，嬷嬷赶紧扶着女子斜靠在榻上，“嬷嬷说的那般久远，我想都不敢想。”

“不远，不远，”嬷嬷揩了揩脸上的泪，“老奴想着娘娘出生到入宫，再到如今诞下皇子，觉得也不过那么一瞬而已。”

“是啊，仿佛也就短短一瞬，”女子脸上露出怀念，“嬷嬷，我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他是我和陛下生命的延续，楚国王室血脉的衍生，就叫他楚衍吧。”

“楚衍，楚衍......”嬷嬷点点头，“娘娘取的自是好名字。”

“哇啊，哇啊......”婴儿的哭声再次响起。

“娘娘，小皇子许是饿了，老奴去求求总管，看看是不是能拨给我们一个乳母。”

“嬷嬷，”女子抓住嬷嬷的手，“不必了，我亲自来吧。”

“那怎么行，您可是......”嬷嬷看着女子的眼睛，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主子决定了的事，她不能改变。

“那，那老奴去给您找些吃的。”

“嬷嬷，”女子轻拍着吃饱再次睡去的婴孩，“你去收拾收拾吧，将那些值钱的首饰都装起来。”

“娘娘，您这是？”

女子仔细看着怀中的婴孩，“今夜戌时，防守松懈，到那时顾家会来人，接阿衍走。”

女子看着似有些不知所措的嬷嬷笑道，“嬷嬷，我行动不便，到那时你抱着阿衍，送到宫门外的马车上再回来。”

“娘娘，百里轩知道您有身孕，若小皇子被送走，您该如何......”嬷嬷面露难色。

“无妨，”女子轻声道，“我自有办法，你且去将那值钱物件儿收拾出来吧。”

“......是。”嬷嬷应声下去准备了。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皇城灯火辉煌，福寿殿内办着国宴，觥筹交错，侍卫们难得分到了二两宫内赏赐的酒，倒是比往常松懈不少。

冷宫内，女子看着怀中的婴儿，对嬷嬷笑道，“我的阿衍比寻常孩子安静不少。”

嬷嬷应和，“小皇子自是生来便有上位者的风范。”

“嬷嬷，”女子将目光望向远处，“你从来都是对我好，比我娘亲还要好。”

“娘娘......”

“嬷嬷，”女子看着嬷嬷低着的脸，“送走阿衍后，这宫中就剩下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同百里轩周旋了，你怕吗？”

“老奴愿以这贱命相陪！”嬷嬷跪下，向女子重重磕了个头。

“快些起来，”女子急急伸出手，“日后......还有诸多仰仗嬷嬷照拂的地方。”

嬷嬷起身，不知为何，女子的话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嬷嬷，其实我早就想随陛下而去了，”女子仰面，明明是笑着，眼中却眸光破碎，“就在那日，百里轩破城，在我面前杀了陛下的时候。”

“陛下那日可以躲开的，是为了护着我，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女子回想着。

“我本该随他而去，但是不行！楚氏江山绵延十三世，我不能让楚氏满族覆亡！”

女子再看向怀中的孩子时，眼中已涌现滔天的恨意，“我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要肩负为他父皇报仇雪恨，光复楚氏的重任！若是他没有完成我的嘱托，便不算楚氏后代，百年之后也不要来地下见我！”

“娘娘，”嬷嬷心惊，“现在对小皇子说着些也太早了，再说，只是送走，日后您和小皇子还会再见的。”

女子没有回应，声音低沉道，“嬷嬷，时间快到了。”

闭了闭眼，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进了男婴的襁褓里。

“吱——”冷宫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内侍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看见女子，半跪在地上抱拳。

“小姐，主子派我来接应您回府。”

女子摇摇头，“我不回去了，本来答应哥哥也是为了顺利生下麟儿，如今，你将阿衍带走便是。”

男子依旧跪着，“小姐，莫让属下为难。”

“我意已决，”女子淡淡开口，“我身边的嬷嬷会随你送阿衍出去，届时她会向哥哥解释清楚。”

“这......”男子迟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的厉喝声打断。

“还不快些走！”

男子握拳，眼中挣扎了一下，接过嬷嬷手中的包袱，打开了冷宫的门。嬷嬷抱起男婴，“娘娘，等着老奴回来。”

女子用指尖碰了碰怀中婴儿的脸，后退几步，别过脸去，“快走！”

嬷嬷知女子心中难受，搂紧怀中的婴孩，一狠心，随着男子匆匆离去。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哈哈......只是朱颜改......”

身后隐隐传来女子高歌，嬷嬷眼中的泪滴落在怀中的襁褓上。

冷宫内，女子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中却露出细碎的光。

烛影中有女子在舞动，身姿曼妙，舞姿动人。白烛滴泪，一时间火光大盛，火舌爬上了帷幔，吞噬了女子舞动的身躯。隐于火中的，是女子解脱的笑颜。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叫喊声此起彼伏，宫女内侍慌忙奔走相告，急急赶去救火。城门也受到了影响，守卫纷纷赶去救火。

已经将小皇子放到马车上的嬷嬷，看见那漫天火光，心跳没由来漏了一拍。

“哇啊，哇啊......”婴儿似是心有所感，大哭起来。

“那，那是......那是冷宫！”

嬷嬷嘴唇颤着，她似乎明白今日娘娘说的话哪里不对了，今日，娘娘分明是在跟她托孤！

男子也被震惊到了，扭头对嬷嬷说，“嬷嬷，小姐既然做出了选择，也请您赶紧上车，不要让小姐白白......”明明是个铁血男儿，此刻声音也哽咽了。

远处火光的照映中，一辆马车抛下后面的嘈杂，向夜幕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