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商陆来了半个多月，一直跟沈老爷子学中药炮制

中医神秘，在于中药炮制秘技。中药加工炮制，一是减毒性，二是增加疗效，三是改变归经，沈老爷子说起现在的中医药企业，一片痛心疾首

沈老爷子以前用当归，都要分清部位，当归头止血，当归身补血、当归尾破血，不能乱用。现在的当归都长得很大，一整根下去也没什么关系，当然更别提疗效了

商陆（沉默半晌开口）家父经营制药企业，对这点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国外汉方药大热，全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倒被别人给弄去了。我们既然不能忍受任由灭亡，自然要想法子破除难题

沈老先生赞许地看着商陆，心里又想到顽皮的小孙女，不免一阵唏嘘

沈老爷子可惜半夏贪玩，根本无心此学

沈老先生有时候真担心自己故去之后这些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都会消亡了。可一想到半夏从小没了父母，就狠不下心来

而老祖父的苦心，半夏半点也不曾体会到。沈老爷子在对商陆倾囊相授的时候，半夏正潜在清河里摘河菱

清河镇十里河塘，碧绿的藤蔓蜿蜒无边。裴济阳站在岸边，觉得半夏像一尾灵活的鱼，一下子又隐入水底不见了，转眼月上中天，裴济阳有些急了，趴在岸边冲着河塘喊

裴济阳快回去吧，被你爷爷发现又要受罚啦

裴济阳等了很久却没有回音，河塘水面静悄悄的，映着天空一轮毛月亮，像是水塘里落了一个大银盘。半夏在远处的水底悄悄潜过来，然后忽地从裴济阳眼前的水面钻出来，大笑着看裴济阳惊讶的表情，绞碎了一池的银光

水珠从半夏白瓷般的脸庞滑落，裴济阳忽然有点呆。他想，半夏不是一尾灵活的鱼，而是一尾灵活的美人鱼

等裴济阳回过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半夏已经提着装满菱角的小背篓走远了，只有一池细碎的银光在提醒他，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

半夏踏着月晕的微光，像只偷食的小松鼠一样悄悄打开保济堂的大门，一溜烟小跑准备回房间。却不想冤家路窄，碰上了刚出房门的商陆

月光下，半夏浑身湿透，一张脸小小的，充满敌意

沈半夏你要是敢告诉爷爷，我揍你

半夏扬了扬拳头，便往内屋走，一不小心踢到了晾晒在中庭的一溜中药罐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半夏像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条件反射地向商陆扑过去，抓着他的衬衣前襟一把将他推进房间，动作一气呵成

沈老爷子是谁啊？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沈老爷子要起身的簌簌声

商陆背靠门板，胸前压着半夏大半个头颅，半夏的神情紧绷，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整个人湿透了，夏夜的衣裳又单薄，商陆只觉得胸前被她接触的那一大片肌肤滚烫黏腻。商陆有些不耐地想推开半夏，半夏却使出更大的劲儿把商陆往门板上压。后背“哐”一下撞到门板上，生疼。可商陆却只觉得半夏怎么这样瘦，骨头硌得他的胸前比后背撞在门上还要痛

耳听得爷爷就要出来，贴在商陆胸前的半夏像只小猫一样乖顺，把平时对他的尖锐爪子都收了起来。商陆想，半夏果然还是害怕的样子比较顺眼。忽然间，商陆鬼使神差地开口帮半夏解围

商陆爷爷，没事，是我起夜不小心踢到药罐了

沈老爷子小心点

一时间，屋子里便又恢复了寂静

半夏浑身紧绷的弦都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商陆身上。那以瞬间心如鹿撞，这感觉太陌生，在裴济阳身上从来不会有。半夏被自己吓到了，立刻跳开八尺远，弓背奓毛，又恢复了一副斗猫的样子

沈半夏别以为你假惺惺帮我一回我就会领你的情

商陆（无所谓地摊手）本来就做好准备当东郭先生了，沈大小姐真不必介怀

沈半夏商陆，你才是狼！你全家都是狼（指着商陆，半天也想不出回击的骂词，气急败坏）你给我滚出去

商陆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房间

半夏又气又羞愧，满脸通红，瓷白的肌肤晕出胭脂的底色，像商陆小时候看过的博物馆里陈列着的上好宋瓷。半夏清亮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商陆一眼，推门跑了出去

月光从敞开的大门里泄进来，似一地水银，门边的那块地砖上隐约还残留着一星点月牙形的水渍。商陆看着那点水渍愣得出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浑身湿透的人就站在这个位置，准又是没穿鞋到处乱跑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商陆在门外枝丫掩映的月影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重新回了房间，沉默地扯了一块毛巾出来，在那块沾上水渍的地砖上一抹而过。地砖光洁如新，仿佛谁都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