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江湖·天下（三）

　　父亲十分果决，他要我像祖父穆绍霖那样考取赫赫的功名借此令穆家重新博得皇帝的欢心与看重。

　　他对着穆家上下所有人语重心长道：“穆氏一族的荣华自半路而兴，左右不过经了四代，衍至如今虽侥幸但更不易，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直没落甚至消寂。”

　　“所以，我们穆家须赌一把。”

　　“纵然庆隆帝曾说过“世族再不得入仕”的金言，可是不入仕如何重振穆氏的荣华，又如何保得住齐俐伯的爵位呢？”

　　“穆家已步入进退维谷之地，没有其他的法子。”

　　我兀自想着，至少看在祖父忠忠恳恳地为先帝效劳了一辈子，庆隆帝应当不会如此绝情吧？

　　身为穆家的独子，我自然顺从父亲的意愿以穆氏一族的利益为重，暂时抛却脑中层出不穷的武林世界，每日孜孜矻矻，做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

　　当然，我不是为了做文人而做文人。

　　不是自夸，祖父二十五年纪中了探花在世间已算是个奇才，而我出乎意料地竟在十八未满弱冠之年便中了探花，当得奇才中的奇才。

　　犹然记得当初殿试的情形。一轮奋笔疾书过后，端坐在上方的庆隆帝依次亲睹考生的试卷。尽数览毕，他微微沉思，眯了眯双目，忽而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好似浑然无事地又看向其他的考生。

　　我自是迎上他的目光，从容不迫。

　　良久，年轻的庆隆帝抬手随意地朝我一指，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探花吧。”

　　穆家几十年过后又出了个年轻俊俏的探花郎自是受到不少关注。市集上竟有人传言，当日我的一纸文采令圣上刮目相看，本是要当状元的，怎料现三甲中的状元是个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者，庆隆帝嫌他当不得“探花”二字，又见我貌朗便转而赐了我。

　　这自然是个笑话，听过笑过也罢，我倒是从未这般想过。不过中了前三甲，父亲欣喜，我自然也欣喜。

　　都说人在死前会有一瞬的回光返照，那么一个家族在衰落前是否也会有此迹象呢？

　　可能是有的。

　　庆隆帝钦点我为探花后的大半个月里，每一日宫里都会遣人往穆府送各种各样的珍宝与锦缎。陆陆续续地，我也不晓得送来了多少箱，只晓得穆府的仓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已经囤满了东西。若是点了灯，再将箱子全数打开，睁眼一瞧，黑漆漆的仓库瞬间变得璀璨又夺目。

　　外人纷纷言道：“照皇帝这般赏赐下去，这当日的圣言迟早悔破，看来穆家才貌双全的少年探花郎也要做官了。”

　　若是在之前，父亲听得此话定然欢喜，然而现下父亲却一反往常，他杵在家中十分焦虑。

　　庆隆帝早早给前三甲中的状元、榜眼分别指了官，唯独我这个探花在家闲得发慌，穆家迟迟得不到旨意下达，反而古怪地得了大半月的劳什子。

　　只道是，圣心难测，天意难容。

　　在已入三更天的一个夜里，父亲将尚在睡梦中的我仓皇喊醒，紧紧握着我的肩，神色凝重地对我道：“穆禹，你走吧。”

　　我茫然一怔，问：“走哪儿去？”

　　“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去游历四方，闯荡江湖么？眼下为父便不再苛刻你了，你去吧，跟你师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