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番外：江湖·天下（二）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庆隆。

　　庆隆帝性狠多疑，不比先帝行事仁厚。自即位后不过一月他便颁布了广增赋税的严令，并以一道“世家子弟再不得入仕”的旨意于无形中降了某些地位超然的世族。

　　东南西北四大家族于碧落王朝的建立有莫大功勋，他们地位崇高，自是岿然不动。但是像几代传承的宣良伯皆平平无奇的馥城顾家，以及空顶着齐俐伯头衔不作为的永安镇穆家，也就是我们穆氏一族，这荣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父穆明才从来无争名夺利之心，也不欲猜度新帝的心思。但也不知是何人在街巷市井危言耸听，道：“新帝最厌恶无用之人，若展新政，必先除了那些无所用处却肆享天恩的世族。”

　　许是说者无心，奈何听者有意，碌碌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终于开始惶然了。

　　祖父穆绍霖临去时遗言，纵然穆家顶着空赤赤的名衔世代传承，但这齐俐伯的爵位千万不能削除。

　　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穆家可以不要物质上的荣华，却不能不要名义上的荣华，不被削爵是祖父的遗愿，亦是曾祖父生前的心愿，更是穆氏一族的夙愿。

　　祖父穆绍霖为人坦诚，腹有八斗之才，故先帝厚爱穆家，此乃碧落王朝众所周知之事。但眼下庆隆帝不是先帝，父亲也不是腹有八斗之才的祖父，今时不同往日，朝堂之上已无穆家立足之地。

　　为了保住爵位，父亲百般愁思，突然心念一转，便想到了我。

　　我是穆家第四代独子，母亲早逝，内无兄弟，只有穆家族辈的分支亲戚。

　　旁人都说我有七分像我的祖父穆绍霖，都是自小聪慧灵敏，识字习书过目成诵，将来定也有一番作为。

　　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我喜欢他们说的这句话。不过，我心中所想的作为与他们想的可不一样。

　　我少年上私塾时，与我邻桌的同窗阿光每每在先生讲学时便喜欢埋首偷偷地看什么书。

　　他看得专注，我也便起了兴趣。一日趁他如厕，我偷拿了来随意翻了翻，不想书中的内容顿时令我怔得不能发话了。

　　这本书旧得发黄泛皱，薄薄地不过几十来页，令我大为讶异的是，书中一字也无，竟是一册人物绘本。

　　书上每一页都有一个小人儿，小人儿神貌相同唯有动作不同，或伸臂展腿，或横身斜形，变换着各种招式与动作，墨色点染，活灵活现。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本缺了心法口诀没有名字的武功秘籍，是阿光偶然在山上捡来的。

　　我对武学之道的渴望最初便是来自这本书。

　　再后来，我喜欢上了听说书。茶楼里那位须眉书生总爱说论江湖的故事，什么各大门派盘踞在哪里，什么侠客豪杰有怎样的爱恨情仇……

　　他们嘴里的江湖，啸傲风月策马行，美人如玉剑如虹，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亦是我心向往之的世界。

　　我有七分像祖父穆绍霖是因为我天资聪颖，另有三分不像是因为我生性放浪不羁，不愿做个只一味读书的书呆子，亦不愿过墨守成规的日子。

　　我想去他们所说的江湖闯一闯，闯出一番作为来。

　　若是能做一名威震四方的大侠最好不过。

　　若有一位如玉般的美人相伴在侧更好不过。

　　从来有得必有失，这是因果循环的道理。后来我终于成了人们口中称颂的大侠，身旁也有了一位美人相看风雨。

　　然而，穆家却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