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图卡镇

Episode 4

图卡镇

Tukka Town

      莱夫睡得不太安稳，他梦到了还在家乡的母亲，而母亲的脸庞又渐渐消失了，出现了无数漆黑的手臂想要把他拖拽到未知的深渊。他感觉自己在很多模糊的梦境中穿梭，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团长大人，醒醒。我们准备出发了。”瓦洛在他的耳边拍掌，见他没有反应，就更加用力地拍了拍。

      莱夫睁开了眼睛，支起了上半身，他感觉头很晕，从太阳穴到前额都隐隐地发痛。瓦洛把一只木碗递到了他面前，里面盛了些温水。他接了过来，喝了几口，然后开始按揉他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来伸展他僵硬的臂膀。

      瓦洛收回木碗，对一旁坐着的伊利马尔说道：“伊马，你也喝点水吧，休息一下。”说完便把木碗递给了他，伊利马尔接过碗，莱夫顿时感觉看不见的屏障消失了，凛冽的寒风又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看见伊利马尔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眶也透着些乌青，才发觉他维持了那个屏障一整夜。

      因为昨夜伊利马尔未曾休息，今天便由瓦洛带领小队继续前进。他们整顿好行李和马匹，就沿着山坡一侧的边缘向山下的平地走去。四周的景色不断转换，他们进入了一片山谷，两侧的山坡由灰黑色的岩石构成，山体的边缘平滑陡峭像是被诸神用巨斧从中部劈开，山脚和山腰上遍布着墨绿色，山顶上笼罩着些白色，看不清是云雾亦或是积雪。灰蓝色的溪流蜿蜒在谷底，仿佛静止的水面透着彻骨的寒意。

      寒风像是拥挤涌入的猛兽，在他们的耳边嘶吼着，用尽全力地拍打在他们身上。尖锐得像生铁制成的梳齿，划过莱夫暴露在外的脸颊和握住缰绳的双手，他只好空出一只手，把头上的兜帽牢牢按住以免被风吹掉，但边缘的兽毛却一直摩擦着他的皮肤。他的视线也被阻挡着，眼前瓦洛的短披风像一面翻飞着的灰色旗帜，莱夫把它当成唯一的路标。他无比怀念伊利马尔的屏障。

      直至日落时分，瓦洛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名为图卡的小镇，途经此处再走上一天就能到达南德亚城。小镇建造在半山腰上，与采矿场的位置很相似，这勾起了莱夫心中暗暗的排斥。令人安慰的是，这里至少多了些绿植，黄绿色的草地像厚厚的绒毯，铺满道路的两旁。能看见零星的几座木屋，房顶的瓦片上也铺满了草，莱夫看不出这些草究竟是在屋顶上生长的，还是被人割下来堆积上去的。

      随着不断地深入，天色也逐渐变暗，小屋的数量也逐渐增多。除了木屋以外，还出现了石头堆砌的小屋，有的在屋檐上支起小小的雨棚。这里像是个不大的集市，路面上也铺着细碎的黑色砂石，不像小镇边缘的土路那样会扬起些许的尘土。

      靠近道路两旁的屋子大多是商铺，大部份售卖的都是些食物：一些野果，腌肉以及面包；也有几家售卖工具和布匹。大部分人已经在收拾摊位，准备结束今日的劳碌，但仍有些辛勤的店主们正努力甩卖着存货。莱夫放眼望去，几个顾客为了节省点钱正与腌肉店老板努力地讨价还价。集市上的人们，无论是店主或是顾客，都穿着素色有些破旧的衣袍，显示着他们并不尊贵的身份。

      遇见集市，莱夫突然想起几天前马洛伊提醒他的话，给眼睛染色的药水快到时限了，必须找个机会再滴一次。一行人并没有下马，只是放缓了速度，慢慢从集市中穿过，小镇的居民对这些骑在马上身着盔甲的陌生人发出了好奇而又警惕的目光。莱夫心想，这里简直不能被称之为一个小镇，实在是有些寒酸，还不及他的故乡法尔镇四分之一的大小。

      “团长大人，前面的山崖上有一间不错的旅馆，我们可以在那吃点东西，然后歇息到明天天亮再出发。”伊利马尔指了指前方，对莱夫说道。莱夫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们沿着右侧的小路走向斜上方的山坡。那间旅馆坐落在山坡的尽头，整座建筑是由黑灰色的宽木板竖直排列建造而成的，像是一个镶嵌在岩壁之中的巨大的木盒。从上至下大约有五层，每一层中，每间隔四块木板，就有一扇像缝隙一样的窄窗。有一些仍是漆黑的，还有一些透着微微的亮光，让这里显得不像一间旅馆，倒像是一座堡垒。

      瓦洛发现了莱夫眼中显露的疑惑，于是便对他说：“团长大人，您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这栋“黑木屋”以前确实是作为军事堡垒所建造，只不过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废弃了。改建成旅馆之后，还是有很多兵团或骑士团的旅人会光顾。”

      旅馆的第一层是餐厅，靠近入口处是一个同样由木板搭建的柜台，柜台上方的架子上悬挂着很多的酒杯，柜台内的柜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瓶，里面的液体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一颗暗红色的脑袋从柜台里钻了出来，她看见瓦洛，便带着热情的笑脸迎了上去：“弗林格尔大人！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位女士有一头罕见的红发，莱夫猜测她可能来自中土之国格罗恩。她身上暗红色的布裙虽被洗得有些褪色，但与其他人相比还是足够鲜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又打量了一下瓦洛身后的莱夫，试探性地问道：“这位是您的同僚吗？”

      “不，拉赛夫人。这位是我们的长官兰斯迪尔大人。快帮我们准备些吃的吧，赶了一天的路，就快要晕过去了。”瓦洛想要赶紧打发她走。

      拉塞夫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眨了眨绿色的大眼睛，但很快便接着说道：“好的长官们，请去右边的空位置坐下，食物马上就好。”走的时候还不忘瞧上莱夫一眼。

      餐厅内部是长方形的，与外部一样是灰黑色，从左至右摆了三排木制的桌椅。天花板的中部和四角，都用锁链悬挂着黑铁制的巨大烛台，没什么复杂的花纹，朴素且实用。

      烛台的铁架上堆积了层层白色的烛泪，蜡烛虚弱的火苗提供不了多强的亮光，但至少保证能让人看清周围人的脸。房间里比外部要暖和许多，已经有几桌的客人在用餐了，在温暖封闭的室内，食物和饮料的味道与旅人们身上尘土和汗液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恶心。

      食物很快被端了上来，是一些黑面包和南部山区特制的腌肉，与莱夫刚才在集市上所看见的没什么区别。不过，拉塞夫人为了体恤他们的辛劳，还特地准备了热汤和香甜的蜂蜜酒。

      “您别在意，团长大人。这里的条件肯定是比不上我们南德亚，但总比风餐露宿要舒服些。”

      “没关系，瓦洛,我并不在意。”莱夫微笑着对他说。

      他们身上的黑色铠甲似乎有些显眼，从他们落座开始，附近另一桌的两位旅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还时不时向他们的方向偷偷瞄上几眼。其中一个旅人身材矮胖，是个秃顶，但下巴上却长着浓浓的胡子，说话时嘴巴里正咀嚼着香肠，一些肉汁会顺着嘴角淌在胡子上。

      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却更加稳重，身上穿着皮质的短袄，看上去像个猎人。起初，他们还把声音压得低一些，听不清究竟在讨论什么。等他们喝下越来越多的蜂蜜酒，就变得更加兴奋起来，毫无顾忌地大声吹嘘着。

      大胡子的双手不停挥舞，激动地说：“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杜柏骑士团里最厉害的团长当然要数我们第五卫兵团的塔比奥团长，他可是只身一人就闯了‘吉迪姆’的大本营，最后出来的时候，两只手各拎着四颗头颅！那可真是……”

      猎人打断了他：“去你的吧！这故事比我奶奶的擦脚布还老，塔比奥去年就死了。最近有个新传闻难道你没听说过？那个第三巡逻团的兰斯迪尔……”

      听到马洛伊的姓氏，莱夫突然就紧张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木制酒杯，用右手撑住额头，想要听得更仔细些。对面坐着的瓦洛和伊利马尔也有些无措，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

      “当然听说了，巴托斯，你可别把我当老古板。那可是沸沸扬扬了好一阵，这事整个南德亚还有谁不知道。”大胡子连打了几个饱嗝，又接着说：“他可是差点要了卡勒姆家小儿子的命,据说是那小儿子侮辱了他的下属，他就把那家伙的舌头给掏了出来。”

      “你都是从哪听来的，什么舌头，明明是把他的一条胳膊扯下来了。”

      “也不是，我跟你说，我后来又跟骑士团里的人打听了，”大胡子抓着猎人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据说是把那家伙的……，嘿嘿，估计就算能保住命，以后也是个没用的……”

      突然间“嘭”的一声响，把聊得火热的大胡子和猎人都吓得浑身一抖，愤怒的瓦洛用手臂把还盛着酒液的的木杯狠狠地扫在了地上，一旁的伊利马尔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想阻止他站起来。瓦洛扒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两个旅人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不想变成他那个惨样，就给我管好这条没用的舌头。”他的声音因压抑着的怒火而变得有些嘶哑。

      两个旅人被吓得瞪大了双眼，迟疑了一会儿便不停地为自己的冒犯道歉。周围其他的客人把目光汇聚在了瓦洛身上，拉塞夫人听见响声之后，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试图安慰瓦洛，但瓦洛仍不愿罢休。莱夫虽不明白瓦洛为何突然发怒，但现场的混乱也让他感受到一阵烦躁。“够了，瓦洛。”莱夫制止了他，“但是……”瓦洛的眼睛里带着些疑惑，接着又转为失落，像是被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他静静地坐回了位置上。

      “很抱歉，团长大人，是我失态了。”瓦洛用手扶着额头，然后又转头看向伊利马尔说道：“可是，伊马，大人明明只是割下了他的舌头，我一定要查出来是团里哪个狗娘养的胡乱散布这些恶心的谣言，我一定会杀了他……卡勒姆那婊子向来与我不合，要不是为了我，团长大人也不会得罪卡勒姆家，要不是该死的卡勒姆，谁能就这样把一个兰斯迪尔送进监狱？你知道我是怎样才申请到这次任务……”伊利马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够了瓦洛，我并不在意这件事，别让我再说第二次。”虽说不能表现出来，但这件事确实让莱夫十分惊讶，马洛伊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利益至上的贵族公子逐渐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晚饭过后，拉塞夫人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房间休息，她生怕那两个客人触怒了瓦洛，主动提出要免除他们食宿费用。用钥匙将房门反锁，莱夫对着镜子，把怀里被捂得热热的玻璃瓶拿了出来，直到看见眼睛上快要褪去的紫色被重新染上，他才放心地倒在了床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