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见天日

Episode 3

重见天日

Light again

      秋日的早晨略微有些寒冷，从山腰处向下走的这段路程，正在渐渐消耗他在马洛伊的地下室里吸收的热量。不过脚上的靴子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安慰，至少他的脚趾不会被冻得发青发紫。

      他走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身后护送他的人们也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思绪有些乱，只能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放空，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任何一件事上。然而这很难，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不知是应该胆怯还是抱有期待。

      被山下高墙和铁门分隔的院内，已经来了一批新的囚犯，他们被锁链串联着，像几天前的莱夫他们一样，有气无力地背靠着石墙，伤痕累累肮脏不堪。门口的另一侧站着两位骑士，他们的体格都很高大，身上穿着颜色暗沉接近黑色的甲胄，看起来没什么光泽，肩膀处也罩着同样深色的毛料短披风，全身都阴沉沉的，从远处看像是在木盘里放了一颗黑橄榄。

      他们正在跟几个守卫理论，马匹已经被牵至一旁，其中一个守卫正在往槽子里倾倒草料。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位矮一些留着短发的骑士态度有些不友好，说话的声音很大，而长发的骑士则是在安抚众人的情绪。

      直到长发的骑士突然转向某个方向，然后拽住短发骑士的手肘将他拉向自己的身后，短发骑士和守卫们才发现莱夫的身影，堪堪止住争论，纷纷转过身来，看向那边。莱夫走到他们的附近，两位骑士便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团长大人，早安。”

      跟在莱夫身后的赛格埃德狱长走上前来，脸上是一贯不愉快的神色，对众人说道：“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年长些的守卫连忙解释道：“这两位大人想给他们的马喂些战马专用的草料，但我们这里并不常备那种上等货，就只能喂些普通的……”年轻的守卫也挤上前来接着说：“没错没错，我们只有普通的料，只能喂这些，没想到这位大人突然就……”年长守卫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很抱歉，团长大人和这位……狱长大人，请原谅我这位同事的无礼。”长发的骑士仍保持着跪姿，低下头说：“但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南德亚城，马匹需要好些的草料才能撑得住。我的同事也是太过心急了，所以冲动了些，冒犯了各位实在抱歉。”

      赛格埃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份卷成纸筒的文书，声音冷冷地说道：“我的下属们确实不太了解情况，请二位见谅。这是保释手续的文书，请赶快签字，然后送你们的团长大人回去吧。”“多谢理解，狱长大人。”长发的骑士伸手接过了文书，扫视了一眼，便签了字。赛格埃德又抬起手臂，摆了摆手，一位下属就来到他的跟前听候吩咐。“你去我们的马厩侧边的那个小房间里，拿些粗麻布袋装着的草料过来。”下属接到命令，就带着刚刚那几个与骑士争吵的守卫一起往狱长马厩的方向走去。

      另外两个跟随赛格埃德的守卫用钥匙帮莱夫打开了折磨他许久的铁项圈，尖锐的铁针终于不再蹂躏他脆弱的皮肉，他舒服得甩了几下脖子，阻隔他力量的刑具消失了，他感觉指尖又重新被久违的水汽萦绕着，这让他感觉很安心。但脖颈周围的皮肤忽然接触了冰凉的空气，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长发的骑士从马鞍上挂着的皮包里，拿出一件与他们身上类似的毛料短披风，不过看上去比他们的更加厚实，连接着的兜帽边缘还有一圈柔软的兽毛。

      他与短发骑士一人提着一侧的衣摆，将披风牢牢地罩在了莱夫的身上，还贴心地用一块柔软的棉巾垫在莱夫被铁针扎得满是乌青瘀血的脖颈上。披风的里衬柔软又温暖，立刻阻隔了四周侵袭他的寒气，让莱夫不禁地想，马洛伊这家伙也不是完全的不靠谱，至少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团长大人。

      草料被送了过来，两位骑士便立刻着手给马匹喂食，并将剩下的易于携带的谷物装在马鞍上挂着的另几个行囊里。他们把其中一匹黑色的马牵给莱夫，莱夫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她先是蹭了蹭他的手，却又突然甩了甩头，鼻孔里发出了哼哧哼哧的声音。

      短发骑士笑了笑，对莱夫说道：“大人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间，这家伙就要不认主了，真是过分。”接着又对长发骑士说道：“不过这家伙就是这样，几天前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带过来的，对吧，伊利马尔？”“闭嘴，瓦洛。”伊利马尔并不想理会他，他转身将莱夫扶上了黑马，然后把黑马的缰绳与自己的缰绳连接在一起。瓦洛刚才的那句话让莱夫的脊背冒出了些冷汗，他看见两人都对此没什么反应，才渐渐放下心来，然后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披风里，像一只钻进树洞的浣熊，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为了节省时间，伊利马尔带领他们走的是穿过云杉树林的那条小路，而非莱夫入狱时与其他囚犯同行的那一条平原上的宽路。这甚至算不上一条路，不过是被人为践踏出的不再长草的地皮而已。暗绿色的高大云杉像一座座庄严的巨塔，紧密地排列着，层层枝杈相互交叠不分彼此，从远处看，整片森林就像一片密不透风的铁幕，此地仅存的一点微弱日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一行人在巨木之间穿梭着，脚下的泥土被山间的雾气浸润得有些湿滑，散发出冰冷的腥气，灰绿色的地衣从隆起的树根上蔓延开来连成一片，马蹄踩在柔软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不断向密林深处走去，光线就变得更加昏暗，树与树之间的间隙也变得更加紧密，这种不知会被带往何处的错觉加深了莱夫心中的忐忑，在短披风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的短刀。身下的马鞍像岩石一样坚硬，随着路面上的颠簸，把莱夫的臀部和大腿撞得麻木，小腿也像失去了知觉一般跟随着马镫摇摇晃晃。

       天色渐渐转暗，而他们前方的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他们终于走出了这一小片密林，面前是一小片平地，而平地的边缘则是断崖，能看见远方的平原。日落后还未消退的温暖的橘红色已经被边缘深蓝色的浓云所包围，逐渐中和，将天空染成了大片的紫色，云层之间的空隙中还透着浅黄的亮光，像是一道被利刃划破的伤痕。伊利马尔停下了他的马，莱夫的黑马也随之停下，心不在焉的瓦洛差点就撞上了黑马的屁股。

      “团长大人，我们今晚在这里原地休息，明早再重新启程。”伊利马尔从马上下来，把缰绳牢固地系在附近的一颗树上，然后又吩咐道：“瓦洛，你去刚刚经过的那条小溪边上，取些水回来。”这是近半天的旅程中伊利马尔说过的第一句话，瓦洛反倒是十分活跃，不愿放过每一次休息时间来活动他不知疲倦的舌头。莱夫笨拙地从马上跳下来，一边敲打着僵硬紧绷的腿部肌肉一边想着。

      瓦洛很快取了水回来，两个人忙着照顾好马匹，又从行囊里拿出了又厚又硬的毛毯铺在地上。伊利马尔在面前的土地上挖出一个浅坑，把瓦洛刚刚捡拾回来的树枝扔了进去，抬起手在空气中轻轻画了个圈，干枯的树枝就立刻燃烧了起来。夜晚山间的温度比早晨还要低上许多，他哈了一口气，对着火光搓了搓麻木的手掌，为了让身上暖和起来，莱夫又往火坑前凑了凑，剧烈燃烧的火舌燎得他的膝盖发痒发痛，他却不舍得退后一点点。

      “团长大人，请不要靠火堆太近，皮肤会被烤得难受。如果您觉得冷的话，可以在周围做个挡风的屏障。”伊利马尔小声地提议，看见莱夫只是盯着他看却没有做任何动作，便以为莱夫是在暗示他来做，于是就自觉地站起身来。莱夫以为他是想去行囊里拿些扎营的物件，没想到他伸出手臂指向天空，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莱夫立刻感到四周侵袭他的寒风顿时消失不见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了一般。

      “原来你还会用风元素。”

      “哈哈哈哈，”一旁的瓦洛突然大笑起来，吓了莱夫一大跳，“是我们在团长大人身边待的时间太短的缘故吗，竟然没有发现大人还会开玩笑。”莱夫发觉自己可能说了不妥的话，为自己的多嘴追悔不已，他拼命地压抑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

      “是的大人，如果不会的话，我就没有资格进入杜柏骑士团了。”伊利马尔很认真地解释着，不过似乎也惊讶于莱夫的幽默，说话时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微笑，但内心深处又隐隐担心这句话带着对他讽刺的意味。燃烧的篝火散发出的热浪和伊利马尔制造的空气屏障让他们三个所处的小小角落变得温暖无比，莱夫的身体不再打颤手脚也不再僵硬，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因恐惧而感到极度的寒冷，甚至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早该发觉的，这个狗屁计划在他答应马洛伊这个混蛋的那一刻时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那个混蛋恨不得榨干他身上存在的任何一点价值，像一个魔鬼一样蛊惑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他吸干所有的血，再冲着他干瘪寒酸的尸体狠狠地揣上几脚，不愿意多给他一丝怜悯。马洛伊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他的下场，甚至毫不在乎他是否会使用风元素！他居然还妄想着这些狗娘养的该死贵族，会把他这种蝼蚁当人看待，他只不过是一颗弃子，被马洛伊用一颗苹果就换来的无比廉价的替死鬼！

      “团长大人，这些不过是小把戏，不要说在杜柏骑士团中了，即便是在整个雷欧萨德，像我这样的人都一抓一大把。”伊利马尔有些落寞的自嘲把莱夫的思绪从悔恨之中拉扯出来，“可能会用尽一生去仰慕像您和瓦洛这样的强者吧。”

      “伊马，你胡说什么。我怎么敢跟团长大人相提并论，有强大得不着边际的力量，还拥有魔导士都梦寐以求的金属器库尔塔，这东西整个南德亚支部都没几个……”瓦洛用短刀翻了翻土坑里快要化为灰烬的木炭，盈盈的红色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莱夫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到了那个光滑坚硬的小物件，根据瓦洛的说法，这个小东西比他想象得要更加有用，他觉得自己愈发不懂马洛伊这个人了，明明把他像个用过的工具一样丢弃，却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他究竟想做什么？

      吃了几块被伊利马尔烤得热热的肉干，莱夫紧了紧身上的短披风，倚靠在粗壮树干的凹陷处。一整天的奔波加上接连的情绪波动，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点力气，他闭上双眼，不愿再思考任何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