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陆逍遥是津沽流云府的弟子。”
顾轻风本来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菜，听顾冉之这么一说立马精神起来。
“什么？真的假的？”
顾冉之点了点头。
“今早上我在席间观战时他处处让着你，他明面上是显示自己宗门的气度，暗里其实怕露出端倪；不过从他对我俩合击时用的招数来看，多半是流云风潇剑法。”顾冉之明显把雪檀花露当酒来喝，不紧不慢地抿着。
“那就奇怪了，”顾轻风放下筷子抚着下巴，有些疑惑道：“既然是武林大宗的弟子，为何要藏着身份，再者，且不论流云府的流云风潇剑法和御天盟的佟氏剑法那个更厉害，仅凭我们手上佟氏剑法那几卷算不得秘籍的秘籍，陆逍遥要来有什么用？”
“我记得，陆逍遥内功不稳？”
顾冉之想起对战时所见。
“对啊，我还看到过他在灵堂几乎破功的样子，你说他不好好养伤折腾什么呀？”
顾轻风纳闷。
“那就对了。”
顾冉之又抿了一口雪檀花露，悠悠地说。
顾轻风：？？？什么对了？哪里对了？我怎么不知道对了？
顾冉之瞥瞥顾轻风：“流云风潇剑法需要长期积累，五重以后很难突破；佟氏剑法则较为速成，陆逍遥报仇心切，才会想转修佟氏剑法。”
顾轻风了悟，又想起陆逍遥在灵堂那一声声沙哑的呼唤，觉得自己先前确实言重了。
“那他为什么要从我们这儿买秘籍，而不直接拜到御天盟门下？”
顾轻风又问。
顾冉之优雅地白了自家妹妹一眼。
“且不说每年有多少天赋异禀的求学者想扣开御天盟的门，退一步说就算陆逍遥进得了，最起码得当三年外门弟子才能碰得到入门秘籍，费时费力倒是其一，其二，陆逍遥现在怎么说也是逍遥宗的宗主，又是同为习剑之人，自然是不肯拜在御天盟门下了。”
顾轻风觉得自己的脑子确实没有自家大哥转得快。
“至于不想暴露自己是流云楼弟子的身份，就只是怕武林人不耻咯。”
顾冉之悠悠然，实在不像个伤患。
“也是哦。”半途转拜其它门派确实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而且啊，我觉得以陆逍遥这些天的表现来看，要不是白芷医术卓绝，别说开宗立派，就是挥动逍遥剑都难。”
顾冉之说着颇有些惋惜。
“我也感觉到了，他那一剑气势虽强，但我只是外伤居多，基本没有造成内伤。”
顾轻风吃了无伤丸现在外伤已经好了大半，顾冉之现在能这么悠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说，白芷明面上说我们死不足惜，却又送来雪檀花露，是什么意思呢？”
顾轻风看着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问顾轻风。
顾轻风愣在原地。
顾轻风想起白芷说的话。
“可是轻风，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原来白芷不是因为她们是朋友而对他们网开一面，恰恰相反，白芷是在求顾轻风，求她帮帮自己，求她满足陆逍遥的心愿。
按照最初的约定，雪檀花露给他们兄妹，她该把佟氏剑法的秘籍给他们了。
而且她们是朋友啊。
白芷送了顾轻风无伤丸，还两次替她疗伤，日日煮茶给他们，如今雪檀花露也给了他们。
顾轻风还求什么呢？
白芷为她如此，作为朋友，秘籍给他们又如何呢？
顾轻风以前结交的女子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像白芷的，她有着顾轻风最为不屑的克己守礼，有着顾轻风无法企及的卓绝医术，有着让顾轻风无奈又恨其不争的自卑自谦，也有着在顾轻风意料之外自矜自傲。
白芷和顾轻风绝对是相反的人。
因为顾轻风说她们是朋友，所以白芷愿意救她。一开始，只是顾轻风一句半开玩笑的话，顾轻风知道白芷欣赏自己，自己提出做朋友她一定不会拒绝，白芷的真面目顾轻风也见到了 —— 把极度的自卑藏在极度的自傲里，教平常人只能看见她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可是现在，顾轻风发现自己自傲惯了，根本没有意识到“朋友”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君有难，我两肋插刀。
顾轻风和昙儿受伤时，白芷不敢耽搁；知道她生性顽皮，送了她无伤丸。
顾轻风却从未想过白芷会不会累 —— 连她都能看得出来陆逍遥病入膏肓，身为医者和妻子的白芷，是怎么做到一面照顾他们兄妹和昙儿，一面安抚陆逍遥，替他制药，还要管理宗门事务。
白芷看着自己的身患重伤的丈夫和自己的朋友刀剑相向，却还得求顾轻风满足陆逍遥的愿望，再为他们各自疗伤，收拾残局。
顾轻风蓦然心疼起白芷来。
白芷要是再来，就把秘籍给她吧。
虽然这东西比不上白芷待她半分好。
顾轻风如是想。
她叫来沉子吟去通报，半晌也只得了个“夫人在忙”的答复。
顾轻风心中有事，便待不住，在房里坐立难安许久，直晃得顾冉之受不了，叫昙儿送顾轻风回自己房间，路上顾轻风几次想直接冲到白芷房间去，又怕自己这样不合礼数会惹得白芷不悦，终于还是闷闷地回了房间。
顾轻风睡下时还在想怎么才能见到白芷，结果第二天她还没去找白芷，白芷倒先来找她了。
仍是盛了热腾腾的饭菜，眉眼平静如初。
顾轻风可没有心思再去评说临淄菜较蜀州菜如何如何了，她想抓住白芷布菜的手，却又不敢，眼里的迫切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白芷，我……”
顾轻风刚开口，白芷就打断她，说：“今日后山设宴，轻风早些来。”
白芷说完也不待顾轻风回答，便作势要离开。
顾轻风忙抓住白芷的手。
“白芷，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
顾轻风从昨天一直憋到现在，自然是不吐不快。
“你看，你又拿‘朋友’二字胁我。”
白芷语气极轻，眼神好似如往常般平静，却又好似有暗色划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轻风松开白芷的手，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白芷把顾轻风眼中的慌乱收在眼底，终究还是不忍继续说下去，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胁迫你啊！”
顾轻风冲着白芷的背影喊，白芷却置若未闻，脚步不停。
顾轻风气不过，白芷分明知道她不是想要用朋友二字来威胁她必须听她说话的意思。
“你不愿听就算了！我还不愿说呢！”顾轻风怒不可遏，愈发觉得那桌上的美味佳肴碍眼，不肯吃，又躺回床上，留给被她吓坏了的昙儿一个后脑勺。
顾轻风的怒喊白芷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转回去。
眼看临近开宴的时辰，顾轻风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昙儿急得不得了。
“小姐，大公子在后山等你多时了。”
昙儿轻摇着顾轻风的肩膀，有些催促的意味。
顾轻风自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死盯着纱帐，不理会昙儿。
昙儿无可奈何，只好去找顾冉之，才走到门槛，就看见白芷正要进来，昙儿行了礼想去知会顾轻风，却被白芷阻止了。
白芷进了里间，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轻叹一声。
“轻风啊，你我情谊就似这饭食，终究只有半个时辰的热度，你若不吃，它就凉了，只能埋在雪里，无人怜惜。”
情谊二字，覆水难收；若不珍惜，逝如东流。
“我吃！”
顾轻风从床上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桌前，抓起筷子把饭往嘴里扒。
入喉是一片冰凉。
顾轻风也不在乎，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嘴里几乎装不下了她也不停下。
白芷无奈地抓住顾轻风的手，不让她继续下去。
“凉了，不吃也罢。”
顾轻风如鲠在喉，冰凉的饭堵在嘴里，咽不下去，又倔强得不肯吐出，憋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白芷看着顾轻风眼里的泪花，终究还是不忍心。
“我再煮就是了，轻风不用勉强自己。”
顾轻风摇摇头，“我至燕……”
白芷微微点点头：“好好，我知道是你自愿。”
顾轻风知道白芷这是不同她置气了，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将那冷硬的饭给咽了下去。
白芷倒了杯热茶给她，顾轻风就着白芷的手喝了，冰凉的口腔重新温暖起来。
白芷就像一壶冰凉的烈酒，入喉时沁凉如雪，入胃时却灼烈如焰。
但温过之后，便是暖的。
白芷抚了抚顾轻风的发。
顾轻风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
很像她啊。
顾轻风心想。
顾轻风到后山时已是午时一刻了。
席间上位坐着陆逍遥，旁边空位自然是留给白芷的，左侧位的是顾冉之，顾轻风想也没想便要挨着顾冉之坐到下位去，却被陆逍遥阻止了。
“轻风姑娘，那个位置，可不是留给你的。”
顾轻风不明所以，她只听过上位不可乱坐，却不知道下位还有讲究，正要开口询问，白芷眼里带笑，对她说：“是留给你身后那位的。”
顾轻风回过头去。
公子一身白衣，半块面具，头冠白玉，腰间垂笛。
他踏雪而来，惹轻风一顾。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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