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录（八）

众铁骑的视野中，地平线缓缓出现几十个黑点。起初小得几乎看不见，几分钟后，便都能听到马蹄声渐渐逼近。

既然铁颜看到了对方，想必对方也看到了铁颜等众多虎豹骑。但对方仅仅五十多骑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正当铁颜想要下令放箭时，对面举起了一面大旗，旗上是一个青色豹子的头，两颗尖锐的獠牙犹如两柄弯刀一般。

这是青阳的旗帜。

铁颜大松一口气，挥手下令解除警戒，却同时又感到不解：为何青阳要派骑兵来找他们？

青阳骑兵一转眼就到了铁颜面前。五十骑整齐的青色皮铠，除此以外几乎没什么护甲，只有在背上挂着长弓。为首的骑兵骑在一匹黑马上，是一匹极骏之马，而武士则十分年轻，但皮肤黝黑，锐利的眼神如同鹰一般，肌肉有力的手臂举着象征青阳草原之主的地位与权力。

草原有名的、以弓术称霸北陆的鬼弓，为首的武士是北都城大名鼎鼎但行踪神秘的不花剌将军。

鬼弓是一支由牧民组成的军队，共一千人。这些牧民个个都是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也都是百里选一的神射手。他们直接效力于青阳大君，只有大君的手令能召集他们，否则平时谁都难以见到任何一名鬼弓武士。他们便是大君的鹰，可以为大君侦测敌情，也可以为大君上阵屠杀。

这么说来，是大君让不花剌将军带着精锐的鬼弓武士们来通知或是跟随世子铁颜等一行人。铁颜不禁心上一颤，随后面泛骄傲。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对不花剌将军行礼。不花剌也丝毫没有架子，下马对铁颜回礼。鬼弓武士们也下马对着铁颜行礼。

“将军远道而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么？”铁颜开门见山。不花剌将军点点头，但没说是什么事，却微微侧头，往铁颜身后看看，低声问道，“世子殿下现在在哪？”

铁颜不敢怠慢，“就在前阵，我已派虎豹骑保证世子殿下的安全。若将军要见，我现在就去引世子过来。”

“不，不用。”不花剌将军鹰一般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悲意，“我想我所带来的消息对于世子殿下可能会有过大的打击。此行而来，只是想跟将军通报一个消息，不好的消息。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铁颜偷偷瞄了一眼鬼弓武士们，每人都只是下马微微休息，但可以看出他们脸上的神色古怪。铁颜心头一紧，赶忙与不花剌将军走向旁边没有虎豹骑靠近的地方。他紧张地注视着不花剌将军紧抿着的嘴唇。

不花剌将军缓缓开口，“大君，吕嵩·郭勒尔·帕苏尔，离世了。”

铁颜大吃一惊，虽然铁颜心中也考虑到大君或者将军们可能会在大君所说、或许即将到来的朔北反叛之战中死亡，但他委实没想到消息来得这么快。

吃惊过后来的便是悲伤，所说与大君未曾说过许多话，只是曾经仰望过，但大君也算是个仁慈的主君，让几乎每一个青阳人都过上了吃得饱住得好的生活，哪怕是奴隶的待遇也比以前好了太多。这么一位好领袖，死了确实是有点可惜。

铁颜忽然又觉得紧张起来，大君死了，那将军们呢？父亲还活着吗？他急忙看向不花剌将军，“将军，我父亲还活着吗？敌军伤亡如何？”

不花剌将军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明白了铁颜的意思。想必铁颜乃至世子殿下都听说了消息，觉得楼炎会反叛。“但那只是个谣言罢了，可恨的谣言。”他想说出口，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实情并非铁颜所想那样，而是令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嘲讽的荒诞。

他微微沉默，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一难以置信的事实。“大君，”不花剌突然抬起头，眼中带着浓郁的恨意，极其愤怒的声音一字一顿，“是被吕守愚那个混蛋杀死的！”

次日一早。

姬野和息辕再次一如既往地坐在府外，百无聊赖地看看天弄弄地，羽然坐在姬野身边，望着凤凰池对面的紫梁街，心中向往却又不敢去。

三个人都还记着昨天晚上的诡异经历，若不是虎牙枪和息将军的及时到来，如今他们仨也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于是今天三人都乖乖地待在府外，姬野的虎牙枪警戒地放在身旁，息辕也配上了一把名刀“青鲨”，羽然则心绪混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

息衍和老人又在屋里谈话，也不让他们进去，似乎在谈着什么禁忌的话题。“估计是跟幻境有关。”三人都隐隐猜到。

“啊啊啊啊无聊死了！”羽然终于耐不住性子，烦躁地大喊，“什么也不能干，就在这里坐一天吗？”

姬野和息辕无奈地看了一眼，“没办法，除非你愿意再碰到一次昨天的经历。”姬野半是恐吓地说，“而且将军现在也不允许我们独自去紫梁街了，而且还不得去什么繁华的地方，说那里都是危险。”他再次无奈地摇摇头，“你以为我和息辕也想以后都什么事不能干吗？”

羽然还是不服气，但姬野说得句句属实，她何况她现在想起幻境就觉得腿软，只好嘟起嘴小声地抱怨几句，“你现在不是带着虎牙枪吗？”

姬野倒是坦然，把虎牙枪随手抓起递给羽然，“那要不你拿着虎牙枪去街上逛逛？记得帮我和息辕带两壶冰葫芦酒。”

羽然伸出手去捏姬野的鼻子，姬野乖乖地任她捏，听着羽然不断抱怨。

这时息衍和老人一起走出府，脸上神色凝重，但又看到三人一起望向自己，便装作无事，摆出笑容，“无聊吧？去紫梁街上逛逛吧。”

姬野和息辕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是相同的疑惑，而羽然则一下子跳起来欢呼雀跃。

“将军，不是说不让去那吗？”姬野不解地问道，口气中还带着隐隐的不安。

“我和先生从早谈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一起去街上吃饭。顺便带你们去逛逛，看你们也是无聊。”息衍无事一身轻般地笑笑。

姬野和息辕这才微微放心，既然将军和老人也去，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息衍的身手三人乃至东陆人都有所听闻，而老人看上去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

姬野正准备把武器都放回府内，这是息衍偷偷接近，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把虎牙枪带着。”

姬野愣住了，之前围绕在心头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现在他注意到了许多刚才他未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息衍在大衣里穿了一件姬野不曾见过的锁甲，比如老人的息衍的眼神中都仿佛藏着猛虎。

五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叫卖声与喧嚣声不绝于耳，但姬野和息辕都大致清楚了息衍和老人此行的目的，心中还是有些许的紧张。羽然则被蒙在鼓里，还是保持着愉悦兴奋的心情。息衍和老人的神色都很随意，偶尔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一般透出兴致，但在姬野和息辕看来则有点不自然。两人也看得出息衍的手一直缩在黑袍之下，那是息衍的手一直放在他放暗器的口袋里。

姬野的虎牙枪裹上一层砂布，挂在身后，羽然也注意到这一长条形的东西，姬野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带一柄普通长枪，以防禁军的那帮孙子们搞偷袭。”羽然也天真地相信了，所以一路上格外的开心。

到了著名的青楼饭店里，五人选了一桌靠窗的座位，以此入席就坐。伙计自然也认出了大名鼎鼎的息衍，满脸堆笑地上前伺候，息衍让羽然点菜，只是在伙计即将离开的时候打了声招呼，“不要跟别人说我在这。”伙计满脸疑惑，但点头答应了。

姬野的长枪放在桌底下，毕竟这一长条形还是太显眼了，刚一行人走在街上不时有人警惕地看向姬野。

菜饭都上来了，羽然率先拿起筷子，息衍和老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而姬野和息辕坐在一起，一直在窃窃私语。

“所以来紫梁街到头来还是为了真相。”姬野低声说道。

“不然让你带虎牙枪干嘛呢？”

“但我觉得将军还是太小看那个幻境了。”

“我也觉得，叔叔应该也没亲身经历过，只看过古籍。但叔叔好歹是叔叔，东陆也少见能成为叔叔的敌人的人，何况还有你的虎牙枪和羽然爷爷呢。”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先吃饭吧，总不可能饭不吃吧，再说，羽然现在也不知道状况，这样子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姬野这才满面愁容地点点头。

息衍和老人不是一般人，听力自然也超常，虽说人多嘈杂，但也大概听了个明白。两人又是同时互相看了一眼，这时息衍神色一震，给了老人一个眼神，嘴巴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老人神色诧异地转过头，顺着息衍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也是神色一震。

隔了四五桌，两个带着黑色兜帽、全身一身黑、身材高大的人坐在那，也点了几份菜，可息衍和老人都能看出他们不饿，筷子很少动一下，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人急忙把眼神转回来，生怕打草惊蛇。可那两人衣着稀奇，举止奇怪，也不见人注意到他们，息衍环顾四周，人们吃饭喝酒谈笑照常。

这种感觉就好像见到了两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鬼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