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录（七）

“只怕再战，我们也没这个实力了。”息衍微微叹气，摇摇头，声音中透着一股落寞。“在这东陆还有哪个诸侯国能明白我们的苦心？他们都以为我们才是逆贼，却相信辰月的那帮疯子。”

“那就靠着我们仅剩的实力。”老人的眼中燃着怒火，“他们毁灭了我的国度，杀害了我的子民。我要让他们为他们的野心付出代价！”

老人的面部肌肉因愤怒而狰狞，他没办法忘掉那场毁灭了他一切的战争，而姬野的父亲姬谦正也因那一战死在大火之中。

“不，你老了，而我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息衍了。若在当年，有谁能拦住我们俩的战马？我们自负为自由为和平而战，而我们可以丢掉死亡的带来的恐惧，从此不再珍惜生命。哪怕是来个嬴无翳，也挡不住我们的狂妄和自傲。”息衍低低地说，眼神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但现在我们无法轻率地对待死亡了。我有我的国和人民要守护，你有你的孙女和追随你的人民要照顾，我们死了，还有谁能在这乱世保住最后的信仰？”

老人不得不沉默。息衍说的都是实话，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不顾一切地复仇，而如今所剩的实力对于哪怕是任何一个小诸侯国也造不成威胁。

他强忍住心中的怒气与不甘，“这个时代不再属于白氏了，七百年前的皇权延续到现在早已摇摇欲坠，更多的势力都想伸进手抢夺这个东陆之主的宝座。而辰月在黑暗中藏身了那么久，不甘和野心都将如火山喷发那般令人恐慌。”

“光是现在推测出辰月可能东山再起，便觉得不安。”息衍低声附和。

“那时候，没有人可以抵挡获得天下的诱惑，那正是辰月动身的好机会。他们借着为和平的名义发起战争，知道世上再无敌人，才肯罢休。”老人说。

屋内沉默了许久。

“我想回故土看看。”老人打破沉默。

“那里都是一片废墟了，回去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增加无用的悲伤和愤怒。”息衍轻声说。他的神色平静，或者说是面无表情，似乎面部肌肉已经麻痹。

“可我们正需要悲伤和愤怒，否则又有谁会想以前一样追随着你我这两个疯子？辰月既然想要伸手夺取霸主之位，我们就必须砍断这只手。”老人抬起头，“哪怕是用敌人的力量。”

息衍一怔，抬起头，“你是说？”

“东陆的雄狮和白虎已沉寂很久了，而它们是不会被权力与皇室约束的。”老人的眼中燃起新的希望，“和我们一样。”

吃完饭后，姬野等人就在紫梁街上乱逛。羽然东瞧瞧西看看自然是开心，而姬野和息辕则有些心不在焉。

姬野抬起头望望天，天色已黑，姬野只觉得心里不安。从上街开始，息辕和姬野都觉得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只不过是看羽然正在兴头上，才忍住没说。眼下时间已晚，两人也不想在这多待，便对视一眼。

“羽然，马上天黑了，回府吧。息将军和你爷爷还在里面呢。”姬野上去拍拍羽然的肩，而羽然的视线完全被一个卖杉木小玩具的商贩吸引。直到她恋恋不舍地回头，姬野已在那尴尬地站了五分钟。

羽然倒是出乎姬野的预料，很乖巧地答应下来，三人便转身走向紫梁街的入口——他们进来的地方。

姬野和息辕脚上速度都有些快，羽然小跑着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说，她也熟悉了这两人，知道有什么不安正萦绕在两人心头，一路的心不在焉也看得出来。于是她心中也有些恐惧。

姬野忽然站住。羽然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姬野的背。还没开口指责姬野，自己的手就被握住了。姬野的手冰凉。

羽然抬头一看。

前面的牌子上，“紫梁街入口”。

羽然愣了，她转过头去，身后也立着一张牌子，“紫梁街入口”。

冷汗一下子涌遍三个人的全身，姬野紧紧握着羽然的手，神色紧张，羽然更是靠在姬野的身旁，眼神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息辕的手也不自觉地伸向背后——那是他平时配剑的位置。

但今天三人都没带武器。

不知何时，街上突然有了雾，沉重，带着压迫感，而街上的人都消失了，旁边的商贩、路上的马车、躲在阴影里的乞丐，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待在街上。

“这是哪？”羽然的声音颤抖着。她望着姬野紧绷的脸，她平时最信任的除了爷爷便是姬野。

姬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确确实实不知道，倒是息辕开口，声音低沉得不像他，“这是一个幻境。”

姬野惊讶地看了息辕一眼，随后又把头转过去，警惕地望着四周。目前来看，虽然心中惊惧，但还不算危险，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跳出个什么东西。他必须警戒。

羽然就不同了，她又惊又怒又怕地等着息辕，“这么玄乎的东西会在现实中出现？”她没好气地说，“你不会是想吓我们吧？”

息辕摇摇头，“我小时候在叔叔的书房里看过书，隐约记得有一本书里好像记载过幻境，好像说什么‘青烟弥漫，月如纸糊，人烟皆空’”，他再次摇摇头，“我就记得这么多，当时我也不信，谁知道真碰上了这种见鬼的事情。”

“鬼？”羽然吓得一激灵，姬野焦急地问，“书中可提到过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息辕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记得......好像会有什么黑影，它......它会操纵人的心志，让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自己折磨死。”

三人都沉默了，姬野和息辕背对着背分别注意前后两个方向，而羽然在他们中间，害怕得浑身发抖。

“书上有没有说过破解的方法？”姬野压低声音问，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息辕烦躁而后悔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就记得这么多。”

这时姬野前方大约一百米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而后渐渐向他们飘来。他仿佛是没有脚的，听不到脚步声，也看不出身体的摇晃，只是一直飘向他们。黑影的头上戴着黑色兜帽，遮住了脸——这更让人恐惧，仿佛死神一般。

姬野缓缓后退着，而羽然更是吓得走不动路，息辕则与姬野并肩而立，将羽然的身躯挡在他俩之后。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并不是想出风头，他只是把姬野当成他的兄弟，而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承担一切。

黑影已经逼近到大约三十米处了，它站住。它缓缓伸出一只轮廓模糊的手，张开五指对着他们，仿佛在施什么法。古老的、陌生的语言响起，如邪恶的女巫一般，又如来索取性命的死神。

姬野看着五指张开的手，神志渐渐模糊起来，他缓缓解除警戒的姿势，慢慢地朝着黑影走去，眼神呆滞。息辕大喝一声，“姬野！”可姬野毫无反应。他上去拉住姬野的胳膊，而姬野一挥手便把他的手臂挥开，力气大到即便是臂力不错的息辕都感到惊讶与恐惧。

息辕和羽然便看着姬野缓缓地走向黑影，息辕的牙关咬紧，但无奈地望着姬野的背影离他慢慢远去......

这时凶狠的虎啸声响彻整条街，黑影听到这个声音像是碰见了更可怕的敌人一般，五指张开的手收回黑色的斗篷，转过身急匆匆地离去。姬野这时意识清醒过来，不解地看着两个神色紧张的伙伴。

虎啸声未曾低落，直到黑影消失了一分钟之后，才没了声。而不知何处又隐隐响起呼喊声，“姬野！息辕！羽然！站着不要动！”

三人大喜，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息衍的声音。他们回头，看见息衍正朝他们奔来，后面跟着老人，手中抓着一柄长枪。

而此时幻境早已消失，他们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在一片陌生的草地上，天色已完全变黑。

等到息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们身边，息辕先开口了，“叔叔！那是幻境！幻境！”息辕大吼着，眼睛瞪得很大，迸着红光。

“是，是幻境。但现在你们安全了。”息衍微笑着安抚他们，而后老人赶到，手中抓着姬野的虎牙枪。老人看了羽然一眼，见她没事，才放下心，“多亏了这杆虎牙枪，我和息将军在屋内谈话时就听见庭内的虎牙枪在高声鸣叫。我猜姬野等人便出了事，便和息将军来找你们。一路上都是虎牙枪在用虎啸声引着我们。”老人微笑着看向姬野，“看来虎牙枪已经臣服于你了。你也该庆幸还好这是把魂印武器，否则你们估计得死在这幻境里面了。”

息衍随后接口，“先回去吧，我和羽先生还没吃饭呢。”

三个孩子走在前面，还在为刚才的惊险经历而喘气，息衍和老人却悄悄地对视一眼，眼神中是满满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