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 长夜漫漫

陈乘云确实没再骗他。

过了三日，郑潜渊又吐了血，肺腑里面慢慢开始有疼痛涌了上来。似是用小刀轻轻地在刮，只是日夜不休，且一刀比一刀更重了些。

郑潜渊开始的时候不愿喊痛，抿着唇，却开始再睡不着觉。陈乘云给他煮了些止痛的汤药，他不肯喝，说是想看看到底是能到什么地步。

又过两日，陈乘云见郑潜渊连冷汗都在慢慢渗出，就要动手给他灌药。

“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吃过类似的毒？”郑潜渊见他有些恼了，终于问出了口。

陈乘云端着药碗的手顿住了。

“你能配出来缓解疼痛的药，我不信你是给犯人吃的。如果没研究过，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就能弄得出来。但是不完全对症，哥，你是不是曾经给自己配过别的毒的解药？”郑潜渊曲了曲手指，感觉骨缝里都开始有了痛感。

“你撑了多久？”他回过头来，看着陈乘云。

“怎么你到这时候，还在想这些事。”陈乘云苦笑了一声：“你不是说好了装傻吗？”

“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等我受不了了就会吃药。”郑潜渊把头偏过去：“不然你硬给我灌药，我怕是会咳出来。”

陈乘云听他这么说，愈发无奈，把药放在桌上，坐了下来：“父亲当时教我药理，便给我喂了毒。之后，他给了我毒药的配方，也给了我所有关于毒物的书籍，说是我自己能配出来解药就吃，配不出来他也不会再管。”

“书是他挑过的，我就被锁在这里，一边看书，一边试着调解药，想出来一个可能的方子，就把配方从窗口塞出去，他只会告诉我对或不对。”陈乘云看了看床头：“这些痕迹，好多都是那大半年里留下来的了。”

“你说得不错，我的症状确实和这毒挺像。”他叹了口气：“但是那个毒吃下就发，没有缓冲时间。我想过很多种毒，但是又能准确控制时间，又能不需要频繁下药的，就只有这一种罢了。”

“我研究了很久，也想过试着调解药出来，都失败了，误打误撞间却发现了能缓解疼痛的药剂，才掐好毒发时间给了你。”

“那你还说你不知那药苦。”郑潜渊冷哼了一声：“苦味本就刺激，你还偏生放到最容易发现的汤里。”

“我确实不知。”陈乘云点了点自己的喉咙：“自从我吃过毒后，别的味道还好，能勉强吃得出来，却再尝不出苦味。”

“我知道它可能有点发苦，但到底什么味道，我对这个程度没有概念。放到别的菜里，我若是不吃，你会起疑——可能是我对肉腥味敏感，总觉得肉汤会掩盖掉所有味道，没想到也是弄巧成拙罢了。”摇了摇头，陈乘云继续道：“还是放在中药里好些。”

“你放到白水里，对我说，这杯是毒药，我想你喝完，我也会喝。”郑潜渊扭过头：“我不喝，你总会有别的办法，弄到双方都下不来台，并无必要。”

“露出痕迹，就是要收尾了。”他又把手攥紧，再摊开：“没能在开头发现，就已经改变不了结局。”

“你到底是怪我。”陈乘云起身，坐到了床边：“别硬撑着了，喝点药，不会这么难受。”

“只是疼起来了，心里难免有点怨怼。”郑潜渊伸出手来，覆在陈乘云的手上：“可是想想我终于能亲身体验一下你受过的苦，却也不想怪你。”

陈乘云却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原来以后会疼到不能碰吗？”郑潜渊见他这样，也曲起肘，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看来你的解药还是挺有用。”

陈乘云想了一会，慢慢闭上眼，侧过身来，双手撑在床头，轻轻吻了吻那人的额头。动作极为缓慢，似是一直在等那人开口拒绝自己。

郑潜渊却把手搭在那人的肩上，笑了起来：“哥，我还以为若是我不主动要求，你再不会碰我。”

他这一下笑得坦荡，陈乘云顿时落下泪来。

“我现在倒宁愿听你说恨我。”陈乘云坐回床边，眼泪慢慢顺着下颌滴了下去：“遇事解事，从不犹疑，你到底是看得比我通透。”

“不是的。”郑潜渊想帮那人擦擦眼泪，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无法自己离开靠着的软枕，只得放弃。

“我只是把我做出的所有事情的后果都想明白了，我能接受，才会去做。”他把手放在了陈乘云的腿边。

“我自然也会有不敢做的事，也有不能做的事，但是现在我把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肺腑的疼痛在这么一会已经慢慢加剧，郑潜渊的脸终是白了下去。

“哥，你撑了大半年才解脱，我只需要十几天，这已经很好了。”

白天已是越来越短。

又下过一场雪，花坛里的积雪有了些不化的痕迹。

郑潜渊已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时睡时醒，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晕了过去。每当他合上眼睛，陈乘云便会悄悄帮他灌了药。

等郑潜渊再醒来，总能感觉到嘴里还残留着中药味，身上痛感也会减弱许多，便不再逞强，也不拆穿，只是每天看着从窗子看着外面。

陈乘云也不说话，只拿了收音机进来，每日调好频道，放在旁边。

又过了两天，郑潜渊再醒来时，听了听那曲调，突然强撑着开了口：“哥，你唱歌给我听。”

陈乘云有些诧异，关上机器，站在了那人身边：“你要我唱什么？”

“我写给你那歌，我给你唱过几遍，你能唱出来吗？”郑潜渊咬了咬牙，这两句话功夫，就觉得自己肺里已经是被搅碎般的疼痛：“你学过唱歌的吧？”

陈乘云沉默了片刻。

“万一唱的不对，你别怪我。”

陈乘云的声音本就如玉如石，这时哼唱，却带着些许的撕裂感。

郑潜渊听完，笑了一下：“哥，多唱几遍吧。我想多听听。”

陈乘云便坐到了床边，从窗口处望了出去，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那窗口外面，正能看到被风吹起，还在摇晃不休的秋千。

听过几遍，郑潜渊就又睡去了。

等再醒来，他见陈乘云还坐在自己身边，想伸出手来，却发觉手臂已经痛得不太听使唤，只得轻声问道：“哥，今天什么日子了？”

“明天冬至了。”陈乘云看了看他，却也因为他什么都不说，而不太敢碰那人：“明天我给你包饺子。”

因为吃不下东西，郑潜渊这些日子都是由陈乘云每天多次地少喂些流食，已经快瘦脱了形。

“你会做饺子？”郑潜渊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你不是说不会做饭吗？”

“只会做饺子罢了。”陈乘云叹了口气：“可能还是做不好吃，你将就下。”

“好。”不知想到什么，郑潜渊眼圈微微泛红：“你做的我都喜欢。”

第二日到了中午，看到郑潜渊还未醒，陈乘云便拿了面粉出来，紧忙在厨房里剁了馅，回屋里的小桌上慢慢揉起了面团。

郑潜渊醒来的时候，陈乘云正和好了面，坐在旁边等。

陈乘云见他醒了，把馅料拿到郑潜渊眼前看了一下：“素馅，你现在再吃肉怕是会吐，疼得更厉害，就委屈一下。”

郑潜渊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今日似是又加重了一些。

这刚一醒来便疼得恨不得再睡过去，可怎么能行。

还没想完，他就再控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陈乘云陡然僵住了。

“重了？”陈乘云立刻出屋，把药端了进来：“喝了这点，然后晚点再加些药，你这比我想得快了些。”

郑潜渊这时已经有些神志昏沉，药到了嘴边也无法拒绝，终是乖顺喝了下去，又闭上了眼睛。

陈乘云见他睡着，这才揽过了他，把郑潜渊抱在了怀里。抿住嘴，眼神明明暗暗，过了许久，才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那人惨白的唇。

等郑潜渊再醒过来，就已经是傍晚。

估摸着也是那人趁着自己睡着时加了猛药，这会身上竟感觉不出多少疼痛，只是疲乏。

“哥，你抱我起来坐坐。”他试了试，自己还是用不上力气，又见陈乘云正坐在桌边，便出了声。

陈乘云这时才刚包好饺子，听他醒了，拍了拍手，把那人抱着坐了起来。

“哥，你究竟是怎么撑过去的。”郑潜渊手上无力，但还是搂着陈乘云的背：“若不是你的药，我连半日也撑不住。”

“撑不住就别逞强。”陈乘云见他这会似乎状态不错，稍稍放心了一点：“疼得厉害你也不和我说，才会恶化得这么快。”

“我想多醒一会，想再多看看你。”郑潜渊偏过头来，吻了吻陈乘云的侧颊：“我怕你去得太晚，我会记不住你。”

“阿渊。”陈乘云听得这话，心中一紧，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一下抱住了那人：“阿渊！”

“哥，疼。”郑潜渊试着动了动肩膀，让陈乘云放手：“你答应我的饺子呢？”

“我这就去烧水。”陈乘云这才松开了他：“你等等我。”

那饺子做的着实不错。

陈乘云用勺子把饺子扣成了小块，才给郑潜渊小口喂下。

郑潜渊嚼食物已经有些吃力，好在东西做得细致，慢慢咀嚼下来，也是觉着许久未吃得如此可口。

吃罢，郑潜渊催着陈乘云也吃了几个，方才开口：“母亲从前和我说，冬至能吃到饺子的孩子，都是有人疼的。”

“所以哪怕在国外，我自己也会在冬至自己做些来吃。去年的时候，我做给母亲，她说我做的好吃，可我自己吃的时候才发现，可能是当时正在胡思乱想，我竟然没有煮熟。”

“我那时甚至在想，恐怕这就是老天在告诉我，以后，我都再没人疼了。”郑潜渊看了看已经停下了筷子的陈乘云：“哥，我今天其实真的很想，很想吃饺子。”

“谢谢你。”

陈乘云咬住牙关，攥紧了碗筷，低下头去，再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神情。

“哥，天黑了，我再睡会。”郑潜渊仰起头来：“扶我躺下来吧，你这药太烈，我困得厉害。”

“这一睡，恐怕又是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