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大火

闵玧其和姜初鹤又在难民营平静地住了几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闵玧其似乎开朗了些许，不再那么排斥陌生人热忱而善意的搭讪，加上阿枳三天两头就过来缠着他，他的话匣子不知不觉地打开。姜初鹤没见过这样的闵玧其，褪去了高阶异能者和四区领导人的光环，依旧是人群中可以一眼望去的存在。

姜初鹤外出回来，看见闵玧其坐在床沿，将阿枳抱在怀里，蹙起眉翻着故事书：“都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枳奶声奶气的：“奶奶说这里的事情都是真的哦。”

他嗤笑一声：“怎么，你是被遗忘在民间的公主？”

“被王子娶的不都是公主吗？我长大了会嫁给王子的。”阿枳信誓旦旦地说，肉嘟嘟的小脸紧绷着，有种说不出的认真和笃定。

“说好要嫁给我呢？”玧其抬手掐住阿枳的脸，语气还是冷的，可是任谁来看眼神都是温柔如水，一副女儿奴的模样。

别说阿枳这么一大点的孩子，能耐着性子和闵玧其老老实实对话的人都是高手。姜初鹤“噫”了一句，走过去拍拍阿枳的头，循循善诱：“玧其哥哥是不是很坏？”

阿枳对她似乎有天生的敌意，只和她对视了一瞬，便转身抱住闵玧其：“才不是呢。”

姜初鹤抱着臂站在一边，看到闵玧其垂眸却暗自上扬着嘴角的模样，心情也明媚起来：“看不出来嘛，闵玧其还是个少女杀手。不，幼女。”

闵玧其装作没听见，继续嫌弃地给阿枳读着童话故事。姜初鹤感叹闵玧其跑火车的能力，但凡有美好到人神共愤的结局时，他就一定要添加改动。讲到灰姑娘时，他的结局非常干脆：“灰姑娘的二姐穿上了水晶鞋，从此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生活。灰姑娘在后妈家干了一辈子活，最后人老珠黄，死在阁楼里。”

姜初鹤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到底对世界有多大的恶意？

吵吵闹闹了一周有余，他们的赌场行也提上日程。凭借姜初鹤的口才，要准备的物资也一天天充实起来。闵玧其腹部的伤口完全长好，几乎就是一晚上的功夫，次日初鹤去换纱布时，忽然发现伤口了然无痕，只剩下来不及拭去的斑斑血迹。或许这就是异能者的特性，进化出超强的治愈能力，光是身体机能就比普通人有优势的多。

阿枳又不敲门溜进了他们的小屋 ：“玧其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闵玧其和姜初鹤对视一眼，方才还在商量离开的事情，此刻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玧其歪了歪头，将背包随意扔在床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阿枳一般傍晚都会陪着奶奶的。

她回答：“奶奶说今天有很尊贵的客人到访，就把我赶出来了。”她不满地嘟着小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意想之中的安慰和哄抱并没如期而至，怔怔地抬头看向两人。

“尊贵的客人……”姜初鹤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扶住桌沿。如果是七区的人，如果真的是田柾国，她和闵玧其此刻的关系，那无数通石沉大海的通话怎么解释？她不该害怕的，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心底关于田柾国的一切都悄然打上了禁忌的符号，哪怕是一阵风吹过，都会让她轻轻战栗。

她在期待吗？期待他为了自己找到这里，然后自己再义正言辞地拒绝？

肩膀被轻柔地揽住，她身后是坚实温暖的胸膛，和闵玧其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姜初鹤似乎听见闵玧其在身畔几不可查地叹了声气，随及是安抚人心的酒嗓：“……我去看看。应该不是七区，和难民营关系最密切的是三区……没关系的。”

就算是田柾国，也没关系吗？姜初鹤嘲笑着自己的多愁善感，她厌恶每一个神经末梢都被牵动着的被动感，可是一提到田柾国，连她一向擅长的微笑都会露出破绽，因为她偶尔也会发现，嘴角上扬原来可以这么难。

姜初鹤还是姜初鹤，她只恍惚片刻，仿佛灵魂被抽离身体，又重新归位。她径直向门外走去：“不用，我……”

身后的人似乎只是轻轻使力，就将她重新锁在怀中。姜初鹤看不到闵玧其的表情，可是不远处小小的阿枳眼里却满是疑虑，瞬间让她脸上发烧，又真的怕闵玧其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尴尬地僵在原地。他却就此放开她：“你陪着阿枳，我打探完立刻回来。”

姜初鹤自然拗不过，顺从地点点头，闵玧其才拿起外套出了门。她站在屋内和阿枳大眼瞪小眼了五秒有余，姜初鹤断定闵玧其一定走远，便笑眯眯地单刀直入：“阿枳，玧其哥哥在和我们玩捉迷藏，我猜他躲在奶奶的屋子附近，你能不能帮我带路呀？”

她姜初鹤，天生路痴属性，不分东南西北，不识左右。

阿枳和姜初鹤鬼鬼祟祟地溜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险些摔倒。看向公路上数量装备精良的车辆，她心没征兆地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两人找到了整个难民营最“明亮”的屋子，因为只有这一间，在两侧都修有玻璃窗，还安装了点灯。门口戒备森严，站了一排异能者或是狙击手，光是阵仗就十分“来者不善”，可姜初鹤几乎能想象到奶奶毕恭毕敬而感激涕零的模样，鼻尖不禁一酸。阿枳还要往前跑，姜初鹤连忙拉住她蹲下，躲在不远处的帐篷角落观察着。

屋里的人她自然认得……是风姿绰约的白北沐，灯光下微笑的模样要多勾人便有多魅惑。她和奶奶对坐在桌前，身后一左一右立着朴志训和林子沐，两人神色肃穆，与笑靥如花的白北沐鲜明对比。

他们要干什么？姜初鹤逐渐困惑起来。难道真的是单纯给难民营捐助？那动用这么多异能者真的大可不必。

阿枳也悄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间里的几人。

白北沐在桌面上放了一把刀，嘴还是一张一合的，勾起嘴角的模样楚楚动人，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淬了冰。

姜初鹤一惊，下意识扫向门口的异能者，见毫无异样才迟疑地将视线转回来。奶奶背对着他们，微微佝偻着背，伸手拿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的心脏。

四溅的鲜血过于刺目了。

她立刻捂住阿枳的眼睛，自己久久凝视着炽热滚烫的鲜红，和白北沐一点点失去温度的神色，懒于伪装后连双眼都失去了笑意。

阿枳被蒙住了眼，在不知所措地叫喊着，已经吸引了门口异能者的注意，可她不在乎，她脑海里交叠着两句话。

一句是朴智旻的叮嘱，“他们嘴里的白副，叫白北沐，异能是傀儡术，总之很危险……”；另一句更清晰些，还响在耳畔，奶奶拉着她的手说，她又漂亮又善良，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很久没有人夸过她，没有说过这样热切到让人有些尴尬的话，在赤裸裸的关怀下，她竟然有一刻是真心实意的感动。姜初鹤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爷爷奶奶有些重男轻女，和他们家并不常来往。那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老人的手上是有很多茧的，握起来有些粗糙，可是又莫名很舒服。

三区白副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尸体，不经心地垂眸，说了三个字，姜初鹤读懂了。

她说，动手吧。

姜初鹤还在发怔，眼看着门口的狙击手瞄准了他们，仍没及时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有人猛然拉了她一把，她本能地抱着阿枳在帐篷后滚了几圈，险险躲过接连扫在身下土地的子弹。

“你疯了吗？不是让你呆在里面吗？！”不知何时出现的闵玧其蹲在一旁，恢复了一身戾气，眉眼间满是狠意：“三区真是要反了。我待过的地方，就要赶尽杀绝是吗？”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已经是鲜明的火海，大概是林子沐点的火，片刻就燃的旺盛，大片帐篷已经遭殃。其间响起枪声和几声惨叫，没一会儿便淡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中。不及两人再多交流，杂乱脚步声便越跑越近，闵玧其看向她，还是她熟悉的决绝：“带着阿枳跑，周旋一阵就行，我拖住他们。”

姜初鹤没多废话，抱起阿枳就向反方向跑去。火她并不担心，是闵玧其的主场，可是耳畔擦过的子弹却是不长眼的，她必须活下去。

火海里很难辨别方向，她兜兜转转好几个来回，只觉得怀里的阿枳越来越重，偏生阿枳还不安分地哭喊着。姜初鹤只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便停下脚步咳了几声，只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姜小姐。”

她下意识抱着阿枳转身，随及就是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怀里哭喊的孩子悄然安静下来，宛如被扎上一针的气球。姜初鹤瞳孔晃动着，看到阿枳腹部汩汩涌出的鲜血染了自己一手，瞬间无措起来：“阿枳……”

金泰亨悠然地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道：“她看上去没死透呢。”他眸色灵动，闪着嗜血的光芒，浑身上下渲了危险的气息，手边的枪还冒着白烟。姜初鹤咬住下唇，空气里的氧气含量在疯狂而无际的燃烧中降低太多，肺部像是被疯狂挤压一般。她徒劳地晃着双眸失色、气息微弱的阿枳：“醒醒……”

“砰。”又是一声，阿枳心脏的位置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你他妈的……”姜初鹤刚说几个字，便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几近窒息，为什么火势丝毫没受到控制，反而不偏不倚包围住了他们？她皱起眉，轻轻地将阿枳平放在地上，自己也顺势蹲下，她实在没有体力支撑着她站起与金泰亨对峙。

金泰亨就是个恶魔，不偏不倚的变态，和三区那几个领导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他曾经那副忠犬似的面具也不太成功，骗不过她。

可是阿枳才六岁，她本可以上学认识很多同年级的好朋友，会在未来遇见红着脸递给她情书的男孩子，遇见她人生中的王子。可能性千千万，唯独不是卷入高层纷争，死在末世里成为冤魂。

或许是她见惯了生离死别，此刻除了遗憾外，姜初鹤没什么别的情绪。她可能死在金泰亨的枪下，再见不到闵玧其和田柾国了，人生就此定格在漫天火光里。没办法去找朴智旻了，不过他可否知道，他信奉为神的三区，此次的任务，是屠尽整个难民营，顺便把他的搭档杀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金泰亨还是很轻松，慢慢地踱步靠近，故作纠结状：“唉……真是有点惋惜，我那么喜欢的小鹤儿忽然变成了要杀的人。”他挑挑眉凑得很近，声音宛如大提琴一般悠扬：“是不是原以为我是来救你的人？”

他难道不会感到呼吸不畅吗？为什么这么行动自如？大脑缺氧，喉咙仿佛被扼住，她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推开他：“你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会窒息而死的。”

她不清楚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魔力，金泰亨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模糊，不过僵在那里半晌，竟然真的打消一枪崩了自己的念头：“谢谢你的关心，小鹤儿。如果我们能再一次相遇，我想我会很期待的。”

随及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恶趣味的轻笑：“不过现在，享受火海吧。”

【另一边】

林子沐忽然发现控制不了火势。

明明很简单的事情，连风向、燃烧范围都早已计算好，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方寸大乱，不听指挥。

“怎么回事？”她第一次对火产生了真正的恐惧，周遭的火势朝她包抄而来，迅速围成一个小圈，将她困在其中。面颊的灼烧感和喉咙中的紧涩是前所未有的，这不可能，火系异能者怎么会被火所伤？

除非……有比她等级更高的异能者。

“你放的火？”闵玧其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面无表情着，压迫感却让林子沐没来由地呼吸一滞：“……闵，闵玧其？”金南俊想抓这么久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可她挪不动半步。

他略略抬眼，她身畔的火焰随及剧烈地跳跃了一下，林子沐不可置信地确认：“你是异能者？”

闵玧其打量了她片刻，似乎没了兴趣：“胆子挺大，还敢烧了这里。”

又顿了顿：“知道金南俊为什么派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就为了杀我吗？”

“能动我的人，还没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