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罪恶都市

姜初鹤经常做梦。

梦境都是综错复杂的，带着混沌的意识和破碎的情节，清醒后她总是照旧疲累，然后回归她浑浑噩噩的生活。最多的场景是回到末日爆发前的日子，平平淡淡，准备着高考，和戴雨薇在放学路上买奶茶和炸串，周末田柾国来给她补习，一般是两人在屋里讲一下午废话，然后姜初鹤欢天喜地地拉着田柾国去附近的商业街吃饭逛街，毕竟有免费的苦力。这种情节会让她疯狂沉溺，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丧尸遍野，她会在一身冷汗中醒来。

果然昏迷和入睡是有本质的区别，意识朦胧后，身体上缺氧的窒息感也淡去了，她仿佛漂浮在一片静谧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只是混沌地浮浮沉沉。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停留在这个简单的空间里，把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封存在躯壳里，不用面对睁开眼后那个纷乱崩析的世界。

她是被额头上沁人的冰凉唤回了意识。是有人在仔细地用毛巾浸了冰水擦拭，一下一下的，有几分漫不经心，片刻动作又停了下来。浑身的感官从这一刺骨的寒开始缓缓蔓延，她发现自己喉咙是肿痛的，脸颊也有灼伤的痛，其他的不适倒没有。姜初鹤大脑持续断片了几秒，才回忆起那大火中燃的支离破碎的记忆。血，子弹，大火，和失去意识前没出现的闵玧其。身下是柔软的床榻，那么能带她平安回来的人怕是只有——

闵玧其。

她眯起眼，闵玧其坐在她床边，带着耳机，似在与谁通话，只淡淡地嗯了几声。他一只手拿着湿漉漉的毛巾，冷白的皮肤，修长的指节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好看的不像话。

他挂掉电话后垂眸划了几下手机，还未注意到悄然醒来的姜初鹤。她嗓子干涩，有种撕裂的痛，便硬着头皮伸出手扯了扯闵玧其的袖口。初鹤听到“咔哒”的锁屏声，抬眼时闵玧其正看着自己。等他开口是不必指望，她在焦灼的对视中为思考说点什么绞尽脑汁。谢谢你？是听了就毫无诚意的道谢罢了。你在和谁打电话？是她干涉不了的人家的私事。姜初鹤始终没忘，她和闵玧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高高在上而不可一世，清冷傲然，若不是接二连三的几次意外，本不会与她相遇，连视线都不屑多停留一秒。所以他沦落到这般地步她并不意外，可他如若找不到东山再起的方法，姜初鹤才该惊讶。

闵玧其短暂地移开了视线，从床头取来一杯水递给她：“凉的。”

姜初鹤坐起来，接过时心底竟有几分可笑的感激涕零。她不知闵玧其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记得，她最不喜欢一切和高温有关的东西。她不喜欢吞噬她父母的大火，不喜欢炎热夏天的滚滚热风，不喜欢刚出锅烫嘴的饭菜。姜初鹤应该是碎碎念过很多次，秋天终于到了，又或者都等闵玧其吃完饭才跑过去随便吃几口。

甘霖入喉，她轻咳了几声，看向他，嗓子还是带着几分哑意：“阿枳死了。”

闵玧其亦看着她：“我知道。”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分明会在乎。姜初鹤垂眸：“对不起。”她是抱着私心的，几乎下意识在金泰亨喊她时便抱着阿枳转身了。她本不该回头，却将阿枳暴露在枪口下，所以阿枳算得上是为自己挡了一子弹。

“下午是去黑市的车。”闵玧其静了静，似乎忽略了那句道歉。

“你把她安葬了吗？”看出他回避的意图，姜初鹤继续不依不饶地问，握住玻璃杯的指肚发白。

玧其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涌动着无尽的黑：“就地埋了。”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或许将阿枳的灵魂永远葬在这片土地里，封存起清贫但美好的日子，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这样啊。”

两人又陷入了寂静，直到闵玧其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姜初鹤很想说“好”，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已经打扰她的人生太多了。如果我们没出现在这里，他们不会……”

“是如果我。”闵玧其轻轻地打断：“引过来三区的人是我。”

她怔了怔，此刻才发觉，他眼底曾翻涌着的不羁戾气，不知何时被融化掉，拙于言辞安慰她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可爱。姜初鹤心情明媚了些许，话锋一转绕回了正事：“你去黑市究竟是为了什么？”

“钱，武器。”他要的是四区辉煌重现，可若是没有可观的财力资助，光是修复战损就足够吃力。千百年来，货币作为人类文明之一，从未因为任何外力而彻底失去价值，在末世也是如此。华丽而无用的装饰品失去价值，而食物和枪械变得珍贵异常，想要？要么用等价的物品来换，要么乖乖付钱。经济是个循环圈，末世里一拨人穷困潦倒，就注定有另一拨人牟取暴利。闵玧其需要钱，去培养兵力、重建四区，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也是他从未放弃的信念。

姜初鹤没多问，两人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上午，收拾好东西便搭车去了黑市。她没地方去了，只能跟着闵玧其，走一步是一步。

黑市和赌场，是继3、4、7区外的末世第四势力。前者进行无道德伦理限制的交易，买得到食物和武器，也买得到毒品和器官，当然，也不妨一条人命。后者则相对绅士，靠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盈利，只不过若是亏空负债了，大概会被拖走活生生扒了皮去。这样两个地方，空气里都充斥着淫 靡和罪恶的味道。人们醉生梦死，只求这里片刻的痛快。

因为曾经被投过毒，即使是青天白日下，身边还多了个闵玧其，姜初鹤对这里多少有几分心理阴影，下了车远远地望着，便挪不动步。闵玧其似乎很急，只回头催促了一声，她才晃过神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黑市门口是几个凶神恶煞的保镖，个个面色不善，光是体型就大闵玧其几倍，见他们都进，都警惕地盯着。姜初鹤察言观色的本能使她紧张得很，或许这种场合，谦卑一点还能讨点好处，偏偏闵玧其依旧处变不惊地开口，语气里是那股与生俱来的不耐烦：“我要见全小姐。”

“全小姐？”为首的一个大汉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几眼，对着闵玧其嗤笑出声：“你这个小白脸没有通行证还想见我们全总？赶紧滚。”

闵玧其不怒反笑，明明自己是弱势的一方，阴森森的笑却让在场人都后脊一凉：“是条听话的狗。通行证这一说还是当年我定的，长眼了就让开。”

姜初鹤听的云里雾里，难道四区和黑市还有关系？

几个大块头保镖显然顺利被闵玧其激怒了，为首的逼得进了些：“小子，说话注意分寸，现在跪下来求饶，我待会饶你和你的小女朋友一命。”顺便越过闵玧其看了姜初鹤一眼，语气是不经意的放荡和猥琐：“小妞……挺正的。”

“砰。”姜初鹤还没来得及犯恶心，就忽然看见闵玧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落地将重了自己一倍的大汉过肩摔在地上。这一下显然力度不轻，那人在地上猛喘几口气后精咳出血来。

“你……”她张目结舌。闵玧其会打架？！他不是最擅长在床上躺着吗？这简直又一次刷新了姜初鹤对闵玧其的认知。刚刚的身手，不是十天二十天能练就的，分明功底深厚、反应敏捷，她还以为闵玧其就是个能文的策划者，原来……深藏不露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身畔的几个保镖，唯独闵玧其最为淡定，不咸不淡地问：“请问我可以见全小姐了吗？”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这时从门内走出来两位女子。为首的乍看过去活像只狐狸，眼角上扬，笑容妩媚，带着几分天生的野性和不羁，倒和闵玧其的气质有些意外契合的地方：“闵先生，有失远迎。”

后面的则是以为灵动的少女，肤色白皙，皮肤吹弹可破，眸子里闪着星星，打扮考究精致，美的不可方物，惊喜地叫道：“玧其哥哥！真的是你！”

两人一出现，门口的保镖全都噤了声，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闵玧其对她们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老熟人了嘛。姜初鹤暗自咒骂，悄悄挪动位置，往闵玧其身后藏了藏，让自己看上去并不那么显眼，可还是被眼尖的少女逮住了：“你！站在玧其哥哥后面那个，给我出来。”

身旁的女子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大小姐，不要对人大呼小叫。”

一个是权高望重，闵玧其还要谈话的狠角色，一个是骄横贵气的大小姐。姜初鹤不想自讨麻烦，这两位肯定不是好惹的主儿，讪笑几声便想走出来。孰料闵玧其略一抬手将她护在后面，语气还是淡淡的，而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莱恩，道歉。”

姜初鹤心底暖了暖，而被唤作莱恩的女生瞬间委屈起来，双眸化作一滩清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玧其哥哥……”姜初鹤不知道玧其这块木头怎么想的，反正她见尤怜，哪怕这个撒娇并没有任何诚意，只是即兴的表情管理罢了。从起初莱恩面不改色地跨过还倒在地上吐血那人时，姜初鹤就知道，她可不是世面没见过几回、娇滴滴的大小姐。

闵玧其错开目光，并没有坚持：“全昭妍，帮我兑换点东西。老规矩吗？”

全昭妍做了个“请”的手势：“老规矩，里面说吧。”

闵玧其拉着她往黑市里走，莱恩却抱着臂堵在门口，干脆地拦下：“玧其哥哥，不参与交易的人没资格踏入黑市哦。”

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总会将矛头指向另一个女人，从莱恩瞥向她的第一眼起，阅人无数的姜初鹤就读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凉薄。或许莱恩也不屑于掩饰她的厌恶，此刻看向姜初鹤时，连挑衅的意味都少有，冰凉的视线赤裸裸地落在自己脸上，与她娇艳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花蛇。

他没答话，目光在姜初鹤和全昭妍之间游离了几回，最终是初鹤轻轻挣开他：“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又看着他的脸色，弱弱地补了一句：“没事的。”

闵玧其收回了手，随同全昭妍一同步入黑市：“我很快就出来。”莱恩则很爽快地倚在一边放行。

该来的还是会来，她猜得到少不了莱恩的一顿刁难。影视剧里才会存在的公主脾性竟然真的被她姜初鹤撞见一个。前脚闵玧其和全昭妍消失在进了黑市，后脚莱恩便一步步逼近姜初鹤：“叫什么名字？”

两边是虎视眈眈的保镖，姜初鹤懒得闪躲，沉默是金，便盯着地面不语。

莱恩偏了偏头，一颦一笑都如此勾人：“我不想和你说那套没用的喔。不过我和玧其哥哥青梅竹马，识相的话还是少招惹他。”

她继续选择性耳聋，不经意踢飞了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弹在莱恩脚踝处。初鹤抬眼，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忽略对方阴沉下来的脸色：“哦。”四区当家和黑市千金自**好的传闻，曾经有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她对上位圈错杂的关系并无兴趣，她姜初鹤胸无大志，只想活着。所以，莱恩对她的一番警告，听没听进去都不重要，毕竟她不是生活安稳、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尚无闲情雅致谈情说爱。

“哦，身为主人，竟然忘记跟你讲黑市的规矩了。”莱恩神色凌厉，眼里仿佛淬了冰，与方才乖巧可人的模样大相庭径，下巴一抬，对保镖使了眼色，几个人片刻便将姜初鹤牢牢地架住：“没东西交易还来捣乱的话，见血才能走哦。这可是当初玧其哥哥定的规矩。”

局势瞬间焦灼起来。姜初鹤没想到她竟会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保镖的桎梏，骨头都被捏的生疼，不禁急火攻心，一时间话语带了刺：“幼稚成这样？闵玧其护着我，你也是看见了。你就不怕他出来责备你？”

却正巧踩在对方雷区。莱恩眯起眼：“你说什么？”

“……”姜初鹤哽住了。确实，她不该有自信的，不过是蝼蚁一只，和闵玧其相处几天就翘起尾巴了？她不配的。

“我想动谁不行？我就是在这里要了你的命，你看那闵玧其敢说什么？”她掏出的刀很锋利，在阳光下折射着粼粼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姜初鹤垂眸不答话，她承认，莱恩言之有理。退一万步讲，闵玧其对莱恩没有情，可他需要的东西还在黑市里，是莱恩开口便能夺回去的。莱恩动不起她？属实是开玩笑。

保镖的力气实在太大，姜初鹤徒劳地挣扎几下，还是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近：“轻轻在脸上划一道就好了。”

莱恩真的很漂亮，无论是远远走来还是靠的很近，像是上天有意将漫天星光撒在她眼里，睫毛扑闪扑闪动人地很，鼻梁是优越的弧度，简直是倾倒众生的美。纵使此刻她是持着刀靠近，也很难让人察觉危险，大概都会沉溺于她的容颜里。

不过，她姜初鹤这次怕是真的要挂彩了。

“砰。”“啊！”

近在咫尺的刀刃忽然被打飞，饶是姜初鹤都愣了愣，莱恩花容失色地跳开。几个保镖倒是飞快松开了初鹤站在主子旁边，而罪魁祸首不疾不徐地走来：“莱恩小姐。”

被天使吻过的面庞，嗓音宛如冰冻三尺的湖水，任谁都会心中一动，可姜初鹤只倍感头疼：“怎么又是你？”

金泰亨似乎低低地笑了笑，枪在手中转了个来回，无不优雅地向莱恩鞠了一躬：“抱歉，事态紧急，怕您伤了这位小姐，便冒昧开枪了。”

莱恩定了定神，泼辣道：“V？我们黑市管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手了？”

V？姜初鹤知道金泰亨身份并不如想象中简单，可是陌生的称呼仍让她略微发怔，不禁侧头看向他。

他依旧目光澄澈：“都说赌场黑市不分家，莱恩小姐这就生分了。我还不是担心待会闵先生出来，迁怒于小姐。”

姜初鹤定神听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