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回忆章】兔子与乌龟

姜初鹤是什么时候遇见田柾国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像穿过层层叠叠的时空隧道后找不到尽头，只知道最绚烂的一页始终存在，像视线可及的七彩泡泡，自己向前走，它们也随着风悠悠飞在身畔。

在末世没爆发的时候，初鹤很难说自己不幸福。她住在全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住着很大的房子，妈妈喜欢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花裙子，把她打扮成小公主，再牵着她的手在邻里谈笑。

姜初鹤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很多人。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友谊也纯粹而干净，她和戴雨薇为抢一块姜饼在对方脸上挠了数道，第二天便是手挽手煞有介事的好朋友了。戴雨薇从小就一身鬼心思，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你看那边那个小朋友好不好看？”

初鹤看过去，是从来不和他们玩的男孩子。虽然都是同岁，他却瘦瘦小小的，独自坐在圆板凳上，一双大眼睛四下转，带着点胆怯和好奇。他看到了姜初鹤毫不掩饰的目光，有些慌张地想挪开视线，可初鹤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

“不过来一起玩吗？”

她承认打小田柾国就有一副好皮囊，而姜初鹤又比戴雨薇差了多少，小心思多起来也是个人精，在无知者无畏的孩童年纪，只想开口把这般精致的大号洋娃娃收入囊中。

从此姜初鹤身后就多了一个软软儒儒的小跟班，张口闭口就是“姐姐”，可爱的不像话，也时常黑着脸被她和戴雨薇按在那里梳女孩子的小辫子。年复一年，他还是长了点小脾气的，戴雨薇每次调戏他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也到了在学校不写作业和老师对着干的小小叛逆期，个头也从当初矮初鹤一头窜了不少。唯独姜初鹤捏他一张小脸时，还是会乖巧的像个兔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田柾国浑然不自知他在校的人气，每天放学都悄无声息地立在姜初鹤班门口，急了还进去帮慢吞吞的收拾书包：“姐姐，你慢的像只乌龟。”

她也是花一样的年纪，笑起来云都开了：“乌龟又怎么样，伊索寓言里都写了，你注定会输给我。”

输又怎么样，还不是兔子心甘情愿。

姜初鹤十七岁生日那年，几个人认真讨论过年龄的问题。田柾国和姜初鹤一年，虽然生日小了半年，血气方刚的少年喊着“姐姐”总觉得很怪。彼时两人都是校园里呼风唤雨的霸主，他是足球队队长，也是雷厉风行的风纪委员，慕名而来的女生都说是不怒自威的冰块，可惜了天赐的黄金面孔。但是，全校上上下下几千人，谁还没见过他死皮赖脸追着校花姜初鹤身后喊了一走廊“我错了”的场面？

“姐姐就是姐姐。”他瘪着嘴，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谁见了不心软三分。姜初鹤揉了揉柾国的头，顺便对戴雨薇一干起哄的人龇牙咧嘴：“我们小国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蜡烛吹灭，她当初也许过和这个少年继续走下去，考同一所大学，慢慢地相爱，再平凡地走完一生的愿望。因为，姜初鹤在那盛满星辰的双眼里，看到了全世界的美好，也看到了自己。

可是末日又来得太快，丧尸横行、地面崩塌、天降火灾，记忆中的那一天仿佛被按下了黑白键，除了橘红鲜明的火舌，肆意又滚烫。姜初鹤有一瞬间在可悲地想，如果不是燃着在自家小区，她会不会觉得这一幕很美？

“柾国，别看。”而她剩下的力气，只用来捂住身后少年的眼。他高了自己很多了，虽然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她踮起脚遮的仍有些吃力，指缝里也尽是流淌的冰凉。

他知道他们的父母都在，或许在兴致勃勃地开着茶话会，又或许皱着眉探讨孩子们的未来规划。她也知道。

她深爱的世界一瞬间四分五裂。

他们无尽的逃亡生活拉开序幕，几个十几岁的少年生存起来确实不难，除了为躲避丧尸提心吊胆外，饥一顿饱一顿倒也撑了几个月。戴雨薇人脉广，他们便不愁住所，待安全屋人越居越多就转移地点，毕竟人多的地方易出事，这是常识。田柾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不说话，内向，木愣愣的，叫他的时候过很久才会答应。姜初鹤不怨他，他曾经是天之骄子，如今和街上要饭的毫无区别，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总告诉自己，会好的，都会过去的，只要再熬一熬，天就亮了。

可是上天就是决心要把人生玩笑开彻底，田柾国的世界永远暗下去了。

那天他久违地喊她“姐姐”，她还不及开心，就听到闷闷的一句：“我看不见了。”

无疑如当头一棒打的她眼前发黑。

她和戴雨薇查了很久，发现附近几个街区也有类似症状，失明、瘫痪、间歇性失忆，都是因为饮用不健康水源所致。姜初鹤在末世爆发后没哭过，却在那次深夜回来时淌了一晚眼泪。她可以吃苦，但她真的看不得她骄傲肆意的少年被命运玩弄，可是他们除了绝望和苟活之外，别无选择。

田柾国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把能摸索到的东西摔了个遍，曾经比阳光还亮上几分的他口头禅变成了一句“滚”。干净利落，不留余地，却带着谁都读得出来的颓废。兔子在比赛中一骑绝尘跑的飞快，可是兔子失去了光明，撞的头破血流，又该怎么办？

“你要去哪？”戴雨薇把初鹤堵在门口。姜初鹤偷偷收拾东西好几天了，没带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无非是小刀、手表、几瓶水和罐头，起初只是塞几件，雨薇只当她应急，如今她表情越来越决绝，戴雨薇不禁有些怕了。

姜初鹤抬头，现在正是晚上，星星亮在天边，逗弄似地眨着眼睛。她披上仅有的一件外套：“去城南。今晚的车。”

“进三区？且不说那个，你不知道这种长途车在半路可能经历什么吗？翻车，抢物资，命丧黄泉，你……”

“那也要去。”姜初鹤很平静，背起了包：“只有三区，才可能研发出来治柾国眼睛的药。”她当然知道道路凶险、希望渺茫，别说拿到研发药，以她自己，进三区都是痴人说梦。

戴雨薇欲言又止，两个相识一辈子的女孩，或许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对方的抉择，可谁又接受得了再一次离别？两个人倚在门框的两端，里和外，走和留。沉默之间，她眼眶渐渐红了：“姜初鹤，我警告你，不许死。”

“好。”初鹤勾起嘴角，又轻声道：“……帮我照顾好柾国。”

“啧，他那倔脾气，我可怎么跟他解释？”雨薇笑着笑着，便有些哽咽：“没良心的，你甩手走的倒是干脆。”

货车停在了不远处，姜初鹤抱了抱戴雨薇，转身笑：“一去千里，不问归期。雨薇，再见。”

再见，多么美妙的词，可谁都无法保证这次分别是否便是永远。

磨磨蹭蹭的乌龟先一步踏上旅程，她愿意穷尽一生，绕地球一圈再回到兔子身边。

-“小鹤，你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柾国，田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