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诀(十五)

顾亦行出了宫之后，独自去酒楼买了一夜的醉。

他本以为只要他不说出这心事，便可当它不存在，他前几日甚至还沉浸在洛璃同他编织的美梦之中，如今梦醒了，心脏那处空落落的，今日之后，他与璃儿，可能真的无缘了吧。

是啊，她是陛下捧在手心宠着的郡主，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若是再如之前那般，一走便是十几年，总不可能再让她一直等着吧，况且，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

想到这里，顾亦行又猛灌了一口酒，自嘲般笑了笑。

顾亦行从未想过让洛璃随他一起去受苦，边疆太苦了，他舍不得。她是皇宫中娇生惯养的花儿，不能，更不该同他一起受苦。

可他不知道，无论他去哪里，只要他愿意带着她，洛璃便会毫不犹豫的随他而去。

自那日后，二人没再见过面，朝堂上墨临羡也是整日里黑着脸，对什么都极度苛刻，稍有一个不注意便可能惹祸上身，朝中官员都小心翼翼的进奏，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顾亦行非必要不进宫，像墨临羡说的那样，不再去招惹洛璃。

洛璃整日里将自己关在那琉璃殿中，不肯踏出琉璃殿一步，更不愿意见任何人，连她往日里最喜欢的皇后嫂嫂都不愿意再见。墨临羡亲自来也无济于事，洛璃不愿，他便不会强迫。

每日送去的膳食，送去时是何样，收拾时还是什么样，丝毫未动。洛璃整个人就如同失了魂般，天亮了就坐在窗边看天，天黑了就看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眼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皇后担心她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吃不消，墨临羡更担心，却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该试的法子都试过了，璃儿甚至不愿意见他们，着实束手无策。

“陛下，璃儿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身子会吃不消的。”

皇后一脸愁容，站在墨临羡身后贴心的为墨临羡捏着肩，她知晓墨临羡这几日心情也不好，璃儿这样，他比任何人都担心。

“朕知道，可是璃儿她不愿意见朕。”

墨临羡放下手中毛笔，抬手捏了捏眉心，满脸疲惫。

“皇后，你说朕是不是错了，若不是朕非要追问那顾亦行，也就不会是如今这情况了。”

墨临羡开口，语气中竟带有些自责。皇后听的这话，也是惊了一下。

“陛下，这事不怪你，即便是你不去问，顾将军有朝一日也会这么跟璃儿说的。与其到那时让璃儿亲自面对，倒不如趁此机会让璃儿明白。也好早断了这念想。”

皇后开口，温温柔柔的声音落入耳中，手下动作并未有停歇，缓解了墨临羡不少疲惫。

“可那顾亦行心中，真的没有璃儿吗？”

墨临羡皱眉脱口而出，他还是有些不信，就凭顾亦行藏了璃儿的画像那么多年，他都不信那顾亦行心中丝毫没有璃儿。

“依臣妾看，未必。”

“此话怎讲？”

“那顾将军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心中只有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战场上刀剑无眼，保不准哪天，人就没了，若璃儿真的同他在一起了，那顾将军每出征一次，璃儿便会担惊受怕许久，又或许，他可能哪次就回不来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依璃儿的性子，肯定不会作再嫁之事，到那时，璃儿便会独守一辈子，臣妾想，那顾将军，或许也是想到这些，才会说出那些话。”

皇后娓娓道来，将自己心中所想悉数说出。

墨临羡听完才恍然大悟，他是君王，对上国家政事他可以游刃有余，可一旦遇上这儿女情长，便会懵懂无知的像个毛头小子。

明明顾亦行都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他却一点也没拐过来弯，若不是今日皇后说这些话，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这处。

“若是朕下旨削了他将军的职位呢，让他永远待在这建安城中。”

墨临羡像个大聪明一样，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便脱口而出。

“陛下，您犯什么糊涂呢？”

皇后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墨临羡身侧，听见墨临羡这话她有点想劈开看看墨临羡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怎么？”

墨临羡转过头，甚至带有些天真的望向皇后，他觉得自己这想法挺不错的啊。

“若您真的这么做了，别说那顾将军，就连璃儿都绝不会同意，甚至还可能会记恨您一辈子。”

墨临羡一听这话眼睛瞪得都大了，又听皇后继续说。

“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他二人的性子吗？顾将军心中有大义，也有璃儿，但为了璃儿好尚且能做到如此，甚至可以不再同璃儿来往，那璃儿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让顾将军成为一个废人，只是为了陪在她身边。您这样将他们强行绑在一起，说不一定那顾将军会恨上璃儿也未可知。”

皇后说完有些气愤。

“是朕欠考虑了，皇后，你别生气。”

墨临羡顿觉自己这个想法太蠢了，看皇后有生气的迹象，连忙哄着。

“那怎么办？照你这么说，那顾亦行心中是有璃儿的。”

“陛下，一切看您。”

皇后开口道，看向墨临羡的神色都有些严肃。墨临羡皱眉不解，什么叫一切看他，这又与他何干。

“爱妃这是何意？”

“正如臣妾起初说的那样，若是璃儿真的与顾将军在一起了，那璃儿便有可能会担惊受怕一生或是，独守一生。”

说到此处，皇后顿了顿，再次开口。

“陛下，您舍得吗？”

墨临羡听后，往后仰躺至龙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开始思考。

扪心自问，他舍得吗？他不舍得，这几乎是想都不必想的结果。

可若是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也未必会向好的一面发展。照璃儿的性子，她心中不可能再住的下第二个人，如果真的就此让他们二人形同陌路，璃儿一辈子不嫁也并非不可能。

沉思许久，墨临羡终于下了决心:“朕不舍得，但是，朕还是希望璃儿可以幸福快乐，大不了，以后的战场少让顾亦行去。”

墨临羡朝着皇后释然一笑。

“好。”

皇后莞尔一笑回应着，她也知晓，若是同心爱之人不能在一起，那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墨临羡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那她便劝，直到他改口为止。

但是她知道，墨临羡比任何人都在意璃儿是否幸福快乐。说实话，她曾经嫉妒过墨临羡对璃儿如此的好，他们并非亲兄妹，即便是有什么，世人也不会说什么，反倒是她，在三人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爱慕墨临羡，所以她嫉妒洛璃，嫉妒洛璃可以分得墨临羡那么多的宠爱，甚至萌生过要害洛璃的想法。墨临羡就是个直男，对女孩子家的这些心事完全不知，还是洛璃发现了皇后的不对劲。

她永远记得她与墨临羡成婚前的那晚洛璃来找她，洛璃同她说自己的身世，同她说自己幼时小心翼翼的讨好，这是洛璃第一次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摆在人面前。

待她同皇后说完这些事情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一摊手笑道:“所以，姐姐你就不要想那么多啦，皇兄不过是可怜我罢了，他心中只有你一人。”

“璃儿。”

皇后听完这些话，只觉得心疼，往日她唤璃儿多多少少带着些妒意，可今日这一声，细听来包含了许多怜意。

“陛下他不是可怜你，他是真的将你当做妹妹的，你别这么想。”

听了这些话，皇后也明白了洛璃并非是真的无忧无虑，她心中，竟只是将墨临羡对她的宠爱当做是可怜。

“我知道啦，时辰不早了，姐姐，不对，皇后嫂嫂你早些休息，明日便是你们的大婚了，璃儿在此先预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那我先走了。”

洛璃似乎很抗拒这个话题，却愿意同皇后说出口，未等皇后开口，洛璃便已经不见了。

待洛璃走后，皇后一人思考了许久，在洛璃心中，这始终是个解不开的心结，于是她同墨临羡成婚后的次日，她便将洛璃来找过她的事情告诉了墨临羡，以及她曾嫉妒过洛璃的事情，墨临羡听完后笑话了她好一阵儿。

后来，他们一起去找洛璃，解开这个心结，自那以后，洛璃才算是真的同过去告别了。

也正因此事，皇后嫂嫂取代了皇兄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皇兄的位置稍微降了将。

“想什么呢？”

墨临羡见皇后发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没什么，臣妾只是想到些以前的事情，没想到一转眼璃儿都这么大了，都有心上人了。”

皇后温柔笑着开口道。

墨临羡轻叹了口气，随后也笑道:“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