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_二

记昨日书_

......

其实她很久没有做梦了，刚家破人亡的那几年，她几乎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赤红，灼烧着她的心，一寸一寸

后来的她很少做梦，也逐渐将过去的事一点一点遗忘，不知为何，今天又做梦了，那样真实，那样痛苦

思绪渐渐飞走，手中的温水也已经转凉，喇叭里空姐提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落地，她把毯子折起来放到座位上，起身去了厕所

开门，关门，落锁

她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嘴唇轻抿，面色苍白，画了淡妆的脸有些清丽，长发安静的垂在身后，乌黑亮丽有些微卷

很正常，她就是个正常人，在广东外企工作，二十九岁，父母早逝..

也许是做梦的时候双手攥得太紧了，现下放松下来才发现手心都是汗渍，黏黏的不太舒服

她滴了两滴洗手液，然后拧开水龙头冲洗，空气很安静，只有湍湍的水流声

她专注的盯着手掌，反复冲洗，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怎么这么脏，一直黏糊糊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就像干了的泥土，粘稠的血液

血液！

视线瞬间清明，她关掉水龙头拿纸擦干净手，在灯光下看着这双手，白嫩的掌心，指尖纤细，没有血液，没有枯草泥土，只有干净的纹理

心脏处突然传开一阵尖细的疼痛，只是一瞬，她却跌坐在地上，一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浑身颤抖，却是笑了出来，声音是压抑的

她想..她想什么呢..

大概是错觉吧，她的心脏早就没有任何动静了，怎么会感受到疼呢

回到座位上，薄毯和水杯都已被收走，男人不在，她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是一本日耳曼语入门的书籍

下一站她想去丹麦..

一边看一边拿出笔批注，她皱着眉头标注释义，蓦的，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现在了书面上，她抬头看向旁边

男人淡笑着道 "这里错了，这个单词的意思不对"

她翻出字典查阅，发现确实是她错了，暗叹自己的粗心，向男人道谢

男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饶有兴致的问她 "你在哪里上学？"

上学？

"我没上学"

"不上学？" 男人看看她手上的书，又看看她

"这难道不是你的假期作业吗？"

眼前的女人虽然举手投足之间成熟稳重，却长了一张稚嫩的脸，若不是眉眼之间有一丝不符年龄的淡然，她看起来就像未毕业的大学生

"我毕业很多年了" 余笙哑然失笑，原来她现在看起来还很稚嫩吗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余笙感觉到飞机在逐渐低走，便将书都收了起来，准备下飞机，男人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似乎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那你这书.."

"我只是业余时间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罢了"

"..."

有些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以为会长长久久，却只是短短的几年，镜花水月，有些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以为一定还会再有交集，可却是实实在在的遥遥无期

多年后再见到这个男人，在感叹物是人非的同时，她已经编好了一个谎言

下了飞机，傍晚的机场依旧热闹，她从空姐处领了二十走出机场，江南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意，二十有些不安的走来走去，在她腿边打转

她弯腰摸摸它的头，风有些大，她拢了拢大衣的领口，拦了一辆taxi

坐上车

"小姐去哪儿？"

窗外天气阴沉的厉害，瞧着会下雨，她想了想，道 "去乌镇吧"

"..萧山机场到乌镇起码两个小时"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语 "小姐，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余笙正在逗二十，闻言愣了一下 "不是啊.."

她看着二十，又指了指后备箱 "我东西太多了，坐公交不太方便"

"可是.."

司机还有些犹豫，余笙无奈直接打断了他 "你只管走便是，车费我给得起"

司机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打了表发动车子

路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路面有些打滑，司机不敢开的太快，于是就这么慢悠悠的开了三个小时停在了一处别墅区路口

下了车，余笙掏出钱包，给了司机七百块，司机踌躇了一下，还是退还了一张，她笑了笑没有接，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清冷 "雨天路滑，您早些回家吧"

说完便提着行李转身离开

这里是乌镇边上的一处居民区，这片小区里住的都是些富户，晚上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员走动，偶有两辆豪车擦身而过

小区的环境很好，她当初选择这里倒不是因为她好日子过惯了，而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不会随意的出来走街串巷，她住了五年除了门卫几乎没人认识她，省了她很多事...

在这个世上活着，她必须尽量的减少社交

悠悠的走了十分钟，转个角便现了一栋小别墅，同旁的别墅没什么不同，外表是欧式建筑风格，白色的小洋楼安居一隅

进门打开灯，屋里的陈设依旧简洁宽敞，随手抹了把玄关，没有一丝灰尘，看来白清经常来打扫

二十第一次到陌生的地方，一直东张西望，绕着她的腿打转，时不时的把头往她的腿上蹭

它有些不安和焦躁

余笙脱了鞋子光脚蹲在地上，视线和二十持平，二十立刻伸着舌头凑了上来，脑袋往她脖子里埋，她给二十顺着毛，温柔的，一下一下

原本打开灯的时候看着满室的空旷，那一抹落寞与恐惧，似乎在现在都被怀里这个小生命填满，那么浓烈的温度似乎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至少怀里这个温度能让她感受到温暖

墙上的指针即将指向八点，窗外还飘着雨，一人一狗就这么互相依偎在玄关处，孤寂而和谐

第二天她收拾了一通打车去了白莲塔寺，白莲塔寺始建于北宋年间，有名的阁式塔，是乌镇的标志性建筑

即将年关了，寺里人潮拥挤，祈求平安和还愿的人，其中游客尤其多，添了香油钱，她一步步踏进这座历史悠久的寺庙...

几个回转之后不得不感叹，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有轻微的洁癖，受不了拥挤和推搡，在第六次被撞之后，身后已经退无可退

前方还是人山人海，她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向朝着人烟稀少地而去

寺庙后院此刻十分宁静，除了扫洒的小和尚之外再无旁人，她循着门廊缓步而行，转角处正见一名素布棉衫的少年站定在她前方，向她施了一礼，头顶有着受戒的戒点，嗓音干净

"可是余施主"

余笙双手合十回了礼，道了声是

小和尚咧嘴一笑，说找了施主许久了，施主再不来师父就要亲自出来寻了，余笙怔了怔，半晌唇角绽开一抹久违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

十二月底，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阁楼里却是异常温暖，伴着檀香缭绕疏影浮动，小和尚将她领进禅房道了声师父，便退了出去

那人背对着她，有些苍老的面容平静祥和，手中捏着佛珠，她走过去，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垂着头阖眼祈祷

大约一刻钟后，余笙听到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她抬头望他，那人并未回头，从她这个角度只能堪堪瞧见那嘴角弯起的弧度，印在皱纹遍布的脸上，她未出声，那人叹了口气，道

"难不成是老的惹人嫌了，也不见你来扶我"

如此的理直气壮，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嚣张之态，她含笑将他扶起来，许是衫摆牵绊，累得他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如同那些年理不清的红尘俗世，将他们羁绊至此

"这些天一直不断的想到以前的事，就连做个梦也不清净，有时候醒来恍然好像还是十五六岁的光景，一刻也不曾老去"

"..."

老师父已经很老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再不见昔日那般的张扬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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