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惊月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云深不知处的早课早已开始,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醒酒汤,用灵力温着。但是风惊月没有喝,昨日那一场醉,让她回忆起了十七年前——她竟然差点忘了,她是为什么选择离开蓝钧的。
即使时过境迁,她也依旧是那个“劣迹斑斑”、“心狠手辣”、“离经叛道”的延灵道人。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可以继续待在云深不知处。但是如果有人知道了呢?
蓝钧是姑苏蓝氏的名士君子,她十七年前已经误了他一次,让他在本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得不退守云深不知处,再不夜猎。她这一生救过很多人,即使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也没有后悔过,只是觉得可笑至极。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不起蓝钧……
风惊月推开房门,云深不知处的景色映入眼帘——错落有致的水榭园林、延绵的白墙黛瓦、雾气缭绕的高楼……这是云深不知处,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她怔怔地出神,直到珈蓝的钟声在耳边响起,那代表着,早课结束了。兰室外响起脚步声,蓝钧那身白衣出现在她面前:“醒了。”明明是一句问句,却被他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硬生生成了一句陈述句。
风惊月笑了笑,没有说话。蓝钧引她进了门,在他没看见的地方,风惊月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落泪——
风惊月啊风惊月,你看看他。看看你眼前的这个人。
他是正道君子,是本家名士。本该扬名立万,名垂青史。
到底是你误了他。
当年他救你,不过是因为道义。
如今,你却要累他——清名不再、遭人唾弃。
你何其残忍?
风惊月,你忍心吗?
不,她不能。
十七年前,她已经错了一次了。蓝钧为她放弃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她不能再耽误他,她不能。
几乎是到了喉咙里的那声哽咽,又被她硬生生压下:“蓝钧。”她出声唤他,“我准备走了。”
蓝钧收拾书籍的手一顿,他转过身来望着她:“你能去哪?”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而是问她,她“能去哪”。这天下之大,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风惊月憋回到了眼眶里的眼泪,故作镇定地开口:“无论去哪。反正不是云深不知处。”
蓝钧冷笑出声:“反正不是云深不知处?风惊月,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除了云深不知处,你还能去哪?”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像一把利刃,戳破了风惊月所有的幻想,“你忘了你是谁了吗?你是延灵道人,是十七年前离经叛道的魔道妖女,是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你还能去哪?只要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你,以求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我没忘。”风惊月平静地有些吓人,她试图若无其事地面对她曾经那段一败涂地的过去,但是她失败了,她的话语十分尖锐,伤害着蓝钧,也在伤害她自己,“不仅没忘,我还牢牢记得——我已经死了,死在皓华君的泊言剑下。只可惜,我是自尽,没有如皓华君的愿,死在你的手里。皓华君,我是自尽,可是对着我举起剑的那个,不是你吗?”
她步步逼近:“皓华君,你曾对我说过,你不后悔为了你的正道放弃我。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选择相信你?他们想杀我,你就不想吗?你不会知道,我确实是死了。受了泊言一剑,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下掉下去,我怎么可能活下来?是我师父抱山散人,耗费心力替我招魂,那样的滋味,比这世间的一切酷刑还要痛苦。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死,并不是最痛苦的。在奄奄一息之时,从万丈悬崖跌下,也不是最痛苦的。”
她望着蓝钧:“这世上最痛苦的,是我爱的人,一心想要我死。”
蓝钧的唇瓣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要风惊月死,他只是想保护她,就像青蘅君保护蓝夫人那样,让她一生都待在云深不知处。
可是他没有问过风惊月愿不愿意。她愿不愿意没有一点自由,像个死物一样,被关在云深不知处一辈子?
很显然,蓝夫人不愿意,风惊月也不可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