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八十八 屠龙三

　　青桐从前做事，不喜欢和手下败将多费口舌。

　　可这回是个例外。

　　这三十余年的恩怨纠缠，值得她破这个例。

　　“该从哪儿开始呢——”

　　青桐坐在炕床上，支颐抬眼环视了一圈这雕梁画栋金帐黄带，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在这养心殿里，那就从这养心殿的上一任主人开始说起吧。”

　　她娓娓道来，口气平静地诡异：“您还记得您的阿玛，我的姑父吗？”

　　“......那位把我指给您做侧室的先帝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和您一样娶了乌拉那拉家的两姐妹，甚至同样也是先和妹妹有了婚姻之约后，再娶了姐姐。

　　当时，他和您一样，此前从未见过两姐妹里的姐姐，而更被长辈看重嫁入皇室的也从来都是妹妹，只是后来，世事未能完全如愿而已...”

　　说到这儿，青桐竟轻轻笑了起来：

　　“您当年收到圣旨的时候，应该挺懊恼的吧——明明要的只有青樱，怎么还被硬塞了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躺在地上的皇帝早就被过量的曼陀罗给废了，嘴里除了口涎呵呵声外，对青桐说的话给不出一点反应。

　　青桐无所谓地笑笑，继续往下说：

　　“而后来所有的一切，其实说起来，都源于这一道赐婚圣旨罢了。

　　你们父子做成了一笔买卖，各得所需。至于我这个连绊脚石都算不上的小石子，却因为身为长姐而未嫁，在银货两讫的路中间竖着碍眼，所以给先帝一脚踹进了宝亲王府。”

　　低贱，又卑微。

　　“......而从进宝亲王府的第一日开始，臣妾就不奢望能做个好人了。臣妾和富察琅嬅斗，和高晞月斗，和金玉妍斗，和富察诸瑛斗，有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出手敲打敲打如懿。

　　和这些女人斗得练熟了手，我学会了冷眼看着她们害死富察诸瑛、学会了将计就计借着孝贤的手避免早孕、学会了主动布局去算计别人，里头甚至还有无辜的孩子......

　　然后，就开始和皇上您斗，你来我往，假作情爱，唱了一出三十几年夫妇和顺、帝后恩爱的戏码。”

　　报出一个个故人的名字，说出一件件曾做过的恶事，她坦言不讳，仿佛正在进行此生的忏悔。

　　“......和您说句实话，我真不想害人，更不想杀人。可也没法子，这个世道，我若想要安生，就只能让别人不安生了。

　　就这样，一步步走下来，这几十年里但凡有哪一步，我脑子浑了想要停下来，那就别说坐到如今皇后的位置了，恐怕是连妃陵都进不去，只有挫骨扬灰的下场了......”

　　...她且笑且叹地说完了憋了大半辈子的话，一炉子的香正好燃尽，而浸泡过药水的绒花也随着帝王御用的龙涎香尽数化作了灰烬。

　　而趴在地上的皇帝体废神昏，无法逃离的境地下，不自主又吸进了太多的曼陀罗烟气，口中不在呵呵出声，只有涎水无法控制地流下漫湿了整张脸

　　青桐靠近他，确定了他人已经彻底废掉后，起身跨过，无悲无喜地打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