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八十二 投石问路

　　吴扎库氏带着满腔的忧愤怨怼离开了。

　　青桐让人将她好生送到养心殿宫门口和弘昼会合，自己依旧坐在暖炕上，看着吴扎库氏留下的书盒出神。

　　璟姝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额娘没有启开这个装着珍贵刻本的书盒，只轻轻拂着盒上镌刻的竹叶纹样。

　　“永琨在琉璃厂晃荡了这么些日子，不说清要求，只一味地砸钱说要淘换好东西，险些叫御史给参了，最后淘换来的好物儿就用这么个东西来装？”

　　青桐望向女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

　　璟姝坐到方才吴扎库氏坐的位置，答非所问道：“刚我在承乾门撞上五婶了，她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永琨在寻摸东西，就也该知道这是宗室里那群老货撺掇着你五叔五婶来探我口风呢。”

　　青桐冷笑一声，“左不过是为了那把椅子和你两个兄弟的事.....不敢去闯养心殿，倒想从我的嘴里探出我儿子的前程来。荒唐！”

　　“所以——”

　　“所以，我瞧着你五婶为别人的事奔波实在可怜，就提点了她一回——先把心思放在自个儿外孙女身上是正经。”

　　“珉玳？”

　　璟姝当然记得和婉的女儿，“额娘当日进言皇阿玛，让五叔五婶来抚养安慰失母的珉玳，这样的贴心，五婶该感激您才是。”

　　“你五婶大约将我当作施恩不望报的圣人了，我就将你皇阿玛有意让和婉额驸今年续娶宗室女的事告诉了她，叫她清醒清醒。”

　　璟姝闻言，挑眉道：“皇阿玛不是说要静养，我请旨想要看望请安都不得见。”

　　——那是因为，皇帝的脸早就见不得人了。

　　但皇帝终究是璟姝的阿玛，他的事，青桐当然不会对璟姝和盘托出，她有意误导，就说道：

　　“他抬举永琔，一是真的不适，二就是为着木兰的事和你四哥置气，可再怎么生气，赐婚宗室示恩蒙古这样象征着他宗族之主、家国之君的权柄，他也是不会轻易交给永琔的。”

　　再怎么聪明，金尊玉贵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如何能猜出皇帝沾染上了什么东西，她信了自己额娘所言，只道：

　　“那新年祭祖，皇阿玛到时想必也会出席吧。再不济，到时把四哥放出来主持大宴，也好安定人心啊。”

　　青桐看着女儿，点明问道：“都是你兄弟，非得是你四哥不可吗？”

　　璟姝当然明白额娘话里非单指一次新年祭祖大宴的事，她先是有些愕然，随之心底又生出些果然如此、尘埃落定的踏实。

　　“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宋人最爱簪花，时人凡好收藏之辈，淘换到真的宋时风物多以繁花锦盒珍藏。五叔倒是别出心裁。”

　　璟姝避而不答，只代青桐启开了书盒，轻声说道：“自宋时仁宗朝时新唐书面世，直至前明嘉靖朝时，旧唐书在此期间一直失佚，眼下多流传的还是前明闻人诠托付苏州府学训导沈桐征借民间私藏而编纂之版本.....五叔能寻到前朝特意用来收藏的宋版，不可谓不用心了。”

　　青桐拖过书盒，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堪称孤本珍品的宋版旧唐书，翻了一页就笑了，“他当然很用心。”

　　她问璟姝，“你自小，我就叫你通读史书，我问你，旧唐书第二十六列传是什么？“

　　“太宗诸子列传。”璟姝说道：“或者说的更明白些，五叔是在拿唐时李泰入住武德殿威胁太子承乾地位之事比今日永琔得势而四哥失势之事。“

　　璟姝直视自家额娘的眼睛，“额娘，五叔这是在谏言，在代宗室朝臣表明大家对废长立幼的不满。”

　　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同时形容青桐的长子和长女，没有比恃宠而骄更适合永玙和璟姝。

　　相比被或多或少有些忽视的次子和幼子相比，璟姝和永玙是完全在父母的宠爱与重视里长大的，这样的孩子在面对父母的时候充分地展现了什么叫做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永玙面对皇帝时如此，眼见额娘情绪不太对，依旧直言不讳的璟姝亦是如此。

　　“宗室朝臣的确有不满。”

　　青桐没有生气，反而怜爱地为女儿抿了抿鬓发，纠正道：“但这可不是谏言，而是你五叔投诚的心意。若是谏言，那他这本书该进给你皇阿玛，而不该送进承乾宫。”

　　如果此时永琔已经有了太子的名分，那么青桐理都不会理弘昼这弯弯绕绕毫不坦诚的示好，甚至还会心底鄙夷这牌坊底下犹抱琵琶的畏畏缩缩。

　　可如今永琔妾身未明，初出茅庐即掌大权，有监国之实却无能压服众臣的大义名分，皇帝还在永玙的事上黏黏糊糊，那么弘昼这位宗室里血缘最近的皇弟有意靠近，无意就是对扶持次子上位的青桐的一剂强心针。

　　毕竟，虽然都是她的儿子，可对永玙门下的人来说，他们追随的从来不是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儿子，而是押宝了能获得从龙之功的最大概率。

　　如今皇帝易储的态度看似坚决，实则暧昧，所以前朝后宫大家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弘昼，此时正好可以做个引玉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