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如面

到了晚间，海兰满心不快地自钟粹宫回来时，便见青桐坐在窗下的软榻前，哄着榻上已经能坐起的永玙喊额娘，弦心、茕岚还有永玙的乳母们都立在一旁陪着说笑。

海兰收敛了神色上前见过礼，方起身笑道：“姐姐也太心急了。总得再过三四个月，孩子才能清晰地叫人呢。”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永玙笑着咿咿呀呀了几句模糊不清的发音。

青桐满目温柔地将孩子抱起在怀里，看着他漂亮白嫩的小脸，对海兰轻声笑叹道：“你是知道的，宫里的孩子只有快快长大才是好事。我心里每日总盼着他快点懂事，毕竟襁褓里的幼儿天真无知，没有自保之力。”

海兰柔声劝道：“养儿到百岁，长忧九十九。姐姐为人母亲，即便永玙一夕长大了，姐姐难道就没有要为他操心的地方吗？如今永玙一岁还不到，姐姐便要事事操心到底以致惶恐，终究不是保养之道。”

“我知道自己也不过是白担心。这当了额娘啊，总是容易想些有的没的。”青桐自嘲道。

说完，抬手示意茕岚取来在熏炉上烘着的永玙的衣物取来，亲自给永玙穿上了，再细细地裹上襁褓，亲了亲他的额头，方将永玙交给了乳母们，温声嘱咐她们好生照顾。

“喂饱了他，抱着他在屋子里走一回儿轻拍出奶嗝来，再哄他睡。”

“奴婢们不敢懈怠。”

乳母们抱着永玙行礼退下，外头自有小太监们候着，一见她们出来，忙提灯打伞地侍奉着往明德堂去了。

殿内，青桐见儿子出了门，便吩咐茕岚去传些点心送来正殿。

“这个时辰回来，想来是钟粹宫留了晚膳的。但我瞧你的神色，怕是没心思用多少。再吃些点心垫垫。”

海兰唇边笑意渐失，叹息了一声：“姐姐看出来了。”

青桐轻声道：“说说吧，纯嫔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她不是做了什么！她是什么都做尽了！”海兰无奈道：“之前姐姐托病修养，由太后总领宫务，举保她协理六宫，她需日日和慈宁宫回禀......可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她到底再想些什么？她一次不落地带着三阿哥去慈宁宫！”

青桐心下一紧，追问道：“这事我倒是知道。可不是每次都很快就出来了吗？难道是哪次永璋人小不知事开罪了太后？”

想起纯嫔至今还没想明白的蒙昧模样，海兰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旁敲侧击地才探听出来这件事，她自己现在还没想清楚呢，还觉得自己带着三阿哥去拜见太后，很是为三阿哥考虑，能博一个孝顺的名声。”

海兰心寒道：“这也罢了。偏偏我还想问的时候，她回过神脸上就露出防备来，话里话外都是不想咱们四阿哥去抢这个巧宗儿。”

青桐倒不生气，反而想起今天白日里纯嫔在她面前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私底下的小心思却一点儿不少，只觉有趣。

“她是个糊涂人，自由她去就是。既然防着咱们，从此不为她劳心费力便好。”青桐懒懒道：“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哪一处犯了皇太后的忌讳，最好还是细细打听着。别叫咱们自己步了纯嫔的后尘。”

海兰颔首道：“我会留心的。”

这时，一旁候着的弦心却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主儿，奴婢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或许就是应在纯嫔这桩事儿上头的。”

青桐抬眸看她，疑惑问道：“是什么事？你倒说说看。”

弦心猜测道：“奴婢记得端淑长公主的生日和嫁期好似都是凑在那几日里的。而且姮媞长公主也因为天寒和近来宫里多事，已经很久没进宫来请安了。”

青桐恍然道：“是了。多亏你提醒了我，我竟是浑忘了的。”

海兰亦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道：“何止是姐姐忘了呢。大约这宫里的嫔妃们，都没一个记得了。这太后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长久地不得见，其中一个更是此生都难说还能不能再见。纯嫔却在这个时段得回了三阿哥在身边抚养，还日日往慈宁宫去，这不能叫太后刺眼又刺心吗？”

青桐沉吟道：“如此，这件事纯嫔也是无辜。她有意为儿子讨好太后也不算错，只是不过是找的时间不对罢了。说起来，还是我坑了她，当日永璋是我帮她带回身边的、协理宫务也是我荐她上去的，若非如此，她也没那个机会做出这件事来惹得太后不喜。”

海兰却道：“这如何能怪姐姐。姐姐原是帮纯嫔，她想儿子便帮她母子团聚；她不得宠，便让她接手宫务有了权力地位。所谓时也，命也，姐姐仁至义尽，可偏偏纯嫔自己没福气没运道，教好事变了坏事，谁又能奈何呢？姐姐实在不必太过自责。再则，太后应该也明白纯嫔只是无心之失，既然借着今日的事情发作了一回，想必也不会再算后账。”

青桐见海兰着意劝慰她的模样，笑着安抚道：“我也不过白说一句。说到底，这带着永璋总去慈宁宫的主意也不是我给她出的。她犯的蠢我也没必要照单全收。今日你既然替我去安慰过了，对纯嫔，我也没什么能说能做的了。往后多照顾着些婉答应就是，她今日也算是平白受了一回气。”

提起陈婉茵，海兰亦是叹息道：“适才我在纯嫔那里也见到她了。纯嫔面上还见几分不明所以的气愤，她却只是一味地自怜自伤罢了。也不爱多说话，但一开口，三句里必有一句是要提到皇上的。”

青桐闻言，也是无奈。自己也不是没有帮过陈婉茵，能在皇帝面前提起的时候也是时常提起的。但皇帝回回召幸，陈婉茵自己都近君情怯，不敢开口说话，皇帝也就懒得再听她说了，自此本就稀薄的恩宠更是约等于无。满后宫里，没一个当陈婉茵是对手，反倒大多都是有一二分地可怜她。

二人正说着话，青桐一错眼瞧见捧着茶点的丹福进殿，茕岚跟在她后头，脸上的神色喜怒不辨。

“怎么了？”青桐问道。

茕岚紧走了几步，低声回禀道：“李玉派人传话来，皇上命打发走了敬事房的人，将柏氏留下了。柏氏还托李玉代为回禀您，明日一早，她来给您磕头请安。”

闻言，海兰微微一愣，青桐却展眉轻笑出声，舒心道：“瞧，这后宫里啊，有人失宠，就会有人得宠。有人不愿意一心一意忠于本宫，就有人迫不及待、想尽法子来向本宫证明自己的用处。君恩如水，常有变动；人心如面，亦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