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主何从

“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孩子？”玫贵人一手撑在了床沿，若非实在脱力不能起身，简直像恨不能立刻揪住了青桐的衣领子逼问个清楚，气势汹汹地好似个索命的恶鬼。

青桐眉尾一扬，也不惧她，施施然地走近床边坐下，轻声提点道：“你自己可以想想，你得罪过谁？你怀这个孩子又最碍谁的眼？”

玫贵人低哑嘶声道：“自我得宠，看我不顺眼的人怕是能塞满半个后宫；至于这个孩子吗——”她抬眼望着青桐，满目皆是狐疑之色，尖利问道：“近来宫中有流言，说是我的孩子是在皇上登基之后怀上的，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贵子。不知道这些碎嘴子的话可否传到了贵妃娘娘你的耳朵里？”

“你是真有胆色啊。”青桐被这样逼到脸上来的怀疑和逼问，却不以为忤，回答地亦是十分坦然：“听是听着了几句。不过本宫没放在心上。”

玫贵人轻嗤一声。

青桐见她不信，反而轻笑出声，她故意问道：“玫贵人，你封了‘贵人’难道便真当自己是个贵人了？忘记了高晞月从一开始是为什么才看不起你？”

玫贵人一愣。

“你忘了之前在长春宫，她是怎么提起圣祖朝八爷的？”青桐的语调温柔和缓，说出来的却是把人脸皮子刮下来的羞辱言语，她道：“因为你是南府琵琶歌姬的出身。生下来的孩子也会像那位八贤王一样，即便成年之后广有贤名，却也永远摆脱不了血脉里那份由母亲出身而带来的受人耻笑的卑贱。”

她清醒而残忍地冷嘲道：“你受宠一时，便以为自己能做卫子夫？我告诉你，这里是紫禁城——满汉的血统、嫡庶的出身、长幼的顺序、尊卑的地位，色色都泾渭分明！歌姬的儿子，和辛者库贱妇的儿子在旁人看来，没有区别。”

玫贵人刚刚没了孩子，荣华梦碎不说，还要承受这样的羞辱，她如何受得了。她眼眶充血，摇头嘶吼道：“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她扑到青桐的身侧，两只手紧紧地扯住了青桐的衣袖，哑声反驳道：“皇上！皇上他、也是一个宫女——”

“嘘。”青桐双眼一眯，手指上镂金嵌玉的护甲抵住了玫贵人毫无血色的双唇，摇着头轻声淡淡道：“这句话你要是说尽了，得罪的可就不只是皇上，连你真正的主子都要容不下你了。——史书工笔，当今皇上只有一位生母，那就是满洲大姓钮祜禄氏出身的崇庆皇太后。”

“妻言夫、臣议君、下犯上，这些都是会要你命的事儿。闭紧你的嘴，明白什么该说，什么至死不该说。”

许是护甲上金玉带给她的冰冷，又或许是青桐话中之意所透出的寒气，玫贵人下意识的一缩，强自撑着的一口怨气在恐惧面前渐渐消散，本就勉力支撑的身躯重又躺倒在了枕上。

她再无气力，只能狐假虎威地威胁道：“你是摄六宫事的贵妃，有人谋害皇嗣，查出真凶是你推脱不了的责任！你必须告诉皇上和太后，要不然你便是失察失职之罪。”

“是吗？要不你现在就去皇上和太后面前告本宫一状。”青桐挑了挑眉，一眼就看透了玫贵人色厉内荏，早已是强弩之末。

她道：“或者，本宫这就去太后和皇上面前自陈无能，让太后和皇上把皇后娘娘请出来。毕竟她才是中宫，怜恤嫔妃，爱护皇嗣，那是中宫皇后的天职。本宫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正好咱们也看看皇后能不能——或者说会不会为你母子查一个水落石出，天公地道来？”

她捏住了玫贵人的下巴，冷声道：“皇上连明摆着的慧嫔都松手放过了，而太后就算有意深究，又难道会真的为了你和皇上硬顶着？后宫里没有人会把你看得比慧嫔重，皇后也会是如此。”

这话，玫贵人听进去了。她瞧着青桐一副无谓的模样，这才想起，眼前之人是逼得中宫皇后都得退一射之地的第一宠妃，自己的权势、宠爱、地位、乃至于心机手段恐怕都不足以与之相抗衡......而她能做的，只有低头。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目，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无力示弱道：“贵妃娘娘，我知道，我这一生注定了被人驱策，永远也做不了自己的主。景仁宫娘娘、太后、皇上，每一个人都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必须要乖乖地照着他们的布局去做一个物尽其用的棋子。做得好了，或许能全身而退；做得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我本来已经认命了，做棋子好歹证明了有利用价值，而有价值的人或许还能博上几日富贵来享用。可是——”她面色发白，咳喘了几声，望着青桐哀恳道：“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一生的寄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啊！他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就遭了害！我所有的希望都没了！贵妃娘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发发善心，告诉我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青桐面上却无动容之色，只是冷漠地望着她许久，直到玫贵人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打算放弃了，方道：“我可以告诉你。甚至，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报仇。”

“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呢？你是我乌拉那拉氏送进宫来的人，又是否懂得‘如不能从一而终，便当及时悬崖勒马，不忘旧恩’的道理？”青桐凝视着玫贵人含泪的明眸，冷冷问道。

青桐几乎是明示了，而玫贵人心里终于明白过来，她自失一笑，摇了摇头，幽幽问道：“可真是承蒙您看得起。不如请直言吧，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为贵妃娘娘您做些什么？”

“你如今这副模样什么都做不了，对本宫而言，没有半分的用处。”青桐是有意收伏玫贵人，可见她依然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是冷冷一笑，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她道：“你要是想要为这个孩子伤心一辈子，那就继续伤心地哭嚎下去，在这张床上烂成一堆枯骨；可若是还有那么一点儿气性在，那就快点养好身子，早些变回那个争宠不落人后的玫贵人。向本宫证明你的价值，到那时候，本宫自会告诉你你的仇人是谁，帮你报仇雪恨、亦会保着你长久的荣华。何去何从，自个儿想清楚吧。”

说完，便掀帘出去，独留下玫贵人一人，留在那充斥着她孩儿身上血腥味的产房里，一遍遍地回忆起失去那个孩子时的痛不欲生

——直至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