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异供

皇帝奉太后离了永和宫，往慈宁宫而去。

离开之前，太后尚还将福珈给留了下来看顾，皇帝却只对青桐说了一句“余下就交给你来料理。记住，诸般名贵药材、珠玉珍宝皆随玫贵人，教她安心养着吧。”

说完，便上了御辇扬长而去。

青桐应了下来，领着福珈恭送太后和皇帝出了永和宫门，待辇轿远去，方才转身往回走。

“这玫贵人没了一个孩子，可皇上愿意给她的也只有这么些东西了。”福珈走在青桐身侧，不由地轻声感慨了一句。她也是没想到，玫贵人得宠了这么些日子，没成想一朝没了孩子，皇帝竟然连看都不愿意去看她一眼，。

青桐瞥了她一眼，微微含笑，温声提醒道：“姑姑糊涂了。玫贵人能得这么些东西，也都是太后她老人家当机立断才将将挽回的局面了。”要不是太后灌了那一碗药下去，再立刻将那孩子装裹封棺，真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那一刻，皇帝亲眼见着了那个孩子，那场面才叫热闹呢！

“是。您说的是。”福珈想起了那个落下来后明显能看出身形有异的胎儿，不由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她向青桐微微福身道谢道：“还得多亏了贵妃娘娘报信，太后才能及时应对。”

玫贵人终究是太后安排的人，虽然皇上一时不知，可难保将来不会知晓。若是那个孩子真的生下来教皇上看见了，一则，待来日皇上清楚了玫贵人的来路，皇上难免会猜疑怨怼上太后；二则，玫贵人这个太后手中颇为得用的棋子恐怕也要因为生下那样一个孩子而失宠无用了，更不用说那样的胎儿会对母体造成的损害......如今这样的局面，的确已经算是玫贵人“死里逃生”了。

青桐略扶了一把，未受福珈的礼，她道：“姑姑客气了。本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知身负景仁宫所累，能见容受庇于太后，岂有不略略报答一二的道理。”

“太后是明白娘娘孝心的。”福珈客气恭维，语调却是十足诚恳

青桐不置可否。她与太后不过是各取所需，因利而聚，谈何情谊孝心呢。

正巧走到廊下，远远瞧见高晞月的掌事宫女茉心还站在正殿外头，她干脆将话题转回到眼下的正事上，遥指了指茉心，对福珈道：“姑姑瞧，事情还有些首尾没收拾干净呢。这个——”

福珈瞥了一眼低眉顺目却紧绷着身子的茉心一眼，不以为意地笑笑，对青桐道：“皇上的旨意是让贵妃娘娘来料理这件事，奴婢不敢僭越多事。况且还要奉太后之命去寝殿瞧瞧玫贵人。这有些事情，还是请贵妃娘娘来处置吧。”

“那好，姑姑自去就是。”

“奴婢告退。”福珈躬身福礼，见青桐略略颔首，便退身离开往寝殿而去。

青桐略住了住脚，待见福珈进了殿门，青桐霎时便冷凝了眉眼，缓步走下廊阶。

青桐双目缓缓扫过庭中或傻愣愣地瘫软在地的、或反应过来向她请安的太监宫女们，肃声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们伺候的主子出了事，就算与你无关也是有关！总是你们伺候不周的过错。”她顿了顿，见宫人们的脸上皆不约而同地染上慌乱之色，有几个更是瞬间煞白了脸色.....

她轻咳几声继续道：“然而小阿哥刚走，太后、皇上和本宫都不愿意平白再见了血腥，冲撞了小阿哥的魂灵和功德......你们都自去慎刑司按着规矩领罚，多余的责骂惩罚本宫也不愿滥刑.....至于往后是否还在永和宫伺候——等到你们主子醒了，自有她来定你们日后的去处前程。”

众宫人本以为是死定了，要去给小阿哥陪葬了，不料竟然有此绝处逢生的希望，全都忙不迭跪下给青桐磕头，感恩戴德地异口同声道：“贵妃娘娘仁厚！奴才等谢娘娘深恩。”

“本宫不过照规矩办事！”青桐冷然道：“都退下吧。”

“是。”

众人三三两两地快步散去，徒余站在正殿门外的弦心扶着已经瘫软了半边身子支撑不住的茉心，无奈地与青桐的目光对上。

“主儿？”

青桐走了过去，也不进殿，只站在檐下，仰首遥遥地望了西边咸福宫的方向一眼。

茉心当然注意到了，也知道这就是做给她看的。她谢过弦心的搀扶，转瞬间就咚地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不顾膝盖上传来钻心刺骨地疼痛，她僵硬地给青桐连磕了九个响头，低眉道：“求宸贵妃放过我家主儿！”

“啧！”青桐眉梢轻挑，小指上戴着的护甲轻勾起茉心的下巴，弯腰垂首瞧着茉心的脸，问道：“晓得本宫为什么不进去吗？”她斜睨了一眼正殿的门，冷笑着道：“玫贵人刚才一直在哭，哭得本宫头疼。你仔细听听——唔，现在嗓门倒是低了不少，像是已经哭哑了嗓子了，可这一阵儿一阵儿的倒活像是冷宫里的夜枭在哭似的，直教本宫起鸡皮疙瘩。你说，这本宫都如此了，要是换了你那伤阴鸷作孽的主子听见了，怕不是得吓晕过去！”

“奴婢的主子、没有做那样的事。”茉心咬紧牙关，绝不肯认下这样的罪过。

青桐一手挥开了她，直起身来。一边轻理袖口，一边凉声嘲讽道：“是吗？”

“是的。”茉心一心维护高晞月，她仰首望着青桐，质问道：“奴婢的主子究竟是不是故意撞了玫贵人，这件事宸贵妃难道还不清楚吗？香云都多久没能跨出承乾宫的门了，怎么就好端端今儿来了咸福宫？宸贵妃不觉得这其间时机之巧妙，颇有耐人寻味之处吗？奴婢不才，虽然没有证据，但也可以凭此向皇上申诉，为我家主儿搏个公道出来。”

这也是她刚刚才想到的。因为一切都实在是太过巧合了，香云的告密、慧主儿的反应以及玫贵人出现的时机，诸般种种恰好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撞在了一起，巧合地就像是有人精心推算和安排好了这一切。

“你倒忠心啊。”青桐不阴不阳地轻嘲了这一句，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告诉皇上——为什么香云一出承乾宫，就往咸福宫跑了吗？”

“哦，对了，也不知弦心刚才有没有告诉你。你家主儿今早上在承乾宫可是说的是——‘她受皇后逼迫，经皇后诱导，才‘一时糊涂’安排了钉子进‘延禧宫’’。她可是半个字儿都没提香云啊。”

茉心脸色一僵，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起来。

青桐见状，轻笑出声，问茉心道：“想好了吗？要不要揭穿你家主子的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