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咸福宫的动作本就瞒不住人，渐渐地，六宫之人也都看出了慧贵妃的心思。皇后最开始当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自己不喜欢大阿哥，能用一个大阿哥拉拢了慧贵妃未必不好；可之后慢慢地，皇后就回过味来，想到永璜身为长子若得了朝堂重臣高斌的支持实在非自己所乐见的，偏又是这个时候，皇后的母家富察氏传话进来：大阿哥生母哲妃到底姓富察，希望皇后能亲自抚养大阿哥，不要让大阿哥同他真正的母族的富察家疏远了。

皇后本端坐凤位，可素练回禀完富察家传进来的这些话，就见皇后面色大变，激动起身。

皇后的身体因为心绪一时激动而微微晃动，素练担心地上前，想要搀扶住皇后，却被皇后一把挥退。皇后踉踉跄跄地倒下，无力地坐在了锦绣辉煌的凤座上。

皇后从未展现过这般不持重的模样，素练一惊：“娘娘？”

“刚刚那番话是额娘说的？”皇后咬着牙，忍住心底的满腔悲凉，尽量平静地问道。

以往不论是宸妃的盛宠不衰，还是娴妃同皇帝的青梅竹马之情，亦或是后宫里其他妃嫔的得宠、遇喜，这些事虽然会让她烦恼不快，却从没有让她产生这般彻底无力的感觉，对她而言，富察氏的全族支持就是她坐稳中宫和永琏成为太子的最有力的保障。她的家族是朝中近十数年来最贵盛权高的家族，即便不是五大臣这样的出身，可却凭着许多人才杰出的好男儿，整个家族在圣祖皇帝康熙朝就崭露头角，这么些年的经营让富察氏成为了朝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而这，就是她的底气。

她因富察氏的荣耀而成为皇后，她需要回报给富察氏的，就是全心全意去维护富察氏的荣耀。之前，她就是这样做的，可家族却嫌弃她做的远远不够。今日，家族传进来这样的话，却话里话外狠狠地点醒了她：富察氏当然希望太子出于富察家血脉，可未必就一定会拼死拥护永琏，人皆择利而行，相比于把筹码都放在永琏身上，富察氏全族更乐于多有一个永璜作为备选和退路。

皇后怎能容许！她的儿子、她的永琏，是生来尊贵的嫡子，她自己可以为家族呕心沥血，却决不能容忍家族对永琏的朝三暮四。她必须确保永琏的绝对地位。

可现如今，她暂且无计可施，只能先确认这番话不是出自于自己额娘之口，寄望于这只是别的族人的意思，而自己的同宗本家父母兄弟还是维护着自己的。

素练一时之间未必能想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心神失守，可皇后何等厌恶大阿哥永璜，她却是知道的，可今日这番话却好似是富察家为了大阿哥而谴责娘娘：“娘娘放心，老夫人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她绝不会为了大阿哥而伤您的心。”

皇后暗叹一口气，恨声道：“那是谁？！谁有了这样的念头！”

素练却面色一变，好像一下子失了声，讷讷不敢言。皇后看见，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颤声再问道：“是谁？！”

素练低下头去，声音低如蚊呐：“是、是、是马齐大人和老爷！”

此言一出，皇后面上血色尽退，好似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伯父和、和阿玛？”竟然是家中她最为依仗信赖的两个至亲！

素练担心地上前扶住皇后，劝慰道：“娘娘不要伤心，二位大人也是为了您的名声考虑——”

“才不是！”皇后终于按捺不住，伏在案上双目含泪，恨声泣道：“他们是为了富察氏的荣华富贵万无一失！本宫只是想不明白！伯父重病，本宫尚且可以劝慰自己，他身为族长为家族做此想是不得已而为之，可阿玛！阿玛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本宫和永琏！本宫是他的女儿，永琏是他的外孙，皇上迟迟不肯明发圣旨立永琏为皇太子，他身为嫡子已然处境尴尬，若是阿玛都不能坚定不移地支持永琏，还有谁会高看本宫的永琏一眼！”

素练终于听明白了，可却沉默半晌，再次开口，轻轻的劝慰声中满是无奈的悲哀：“娘娘，老爷除了是您的阿玛，还是富察家的儿子啊。”

皇后心神一怔，许久之后，无声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