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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簧

霁月高风

不同于心梓宫的温馨,这阖宫上下已处处扎满眼线。宫人已人人自危不敢夜行,深怕听到些不该知道的,被突然抽出的不知名的刀抹了脖子。

宫中难得这般寂静,除了那东头有容宫。女人凄厉的吼叫不绝人耳,那重兵把守连鸟也放不进去,那拍彻的宫门声直往人耳朵里钻,夹杂着女人无助而绝望地咒骂。谁又不清楚这宫门背后已不知行容为何物的女人,是往日里心高气傲举止雍容的肖勤妃肖吉安呢?守卫撇撇嘴,嘴里簇不完的尖酸,他不耐烦地只举起刀柄往有容宫宫门上狠砸,边砸边踹,还恨恨地骂道:“臭娘们儿!给爷清净点儿!你再敲爷就捅死你!反正是骑缁王当道了!死个废妃成不了大气候!”

好在他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那人好心地跟他咬耳朵道:“兄弟说话小心!骑缁王派咱们来看着这贱妇可不是要等一具尸体!他那儿子尚在咱们王爷手中,就不怕老皇帝不松口!留着她可是大用处,儿子不能没了娘吧!”

果然那骂骂咧咧的瘪三儿醒醒鼻子,就不再砸了,门后的肖吉安声泪俱下地操着嗓哑的嗓子骂道:“休想!本宫告诉尔等,陛下是不会倒的!我肖吉安的儿子是不会输的!啊!”

这话即将出就逗得那些守卫捧腹大笑,他们笑弯了腰,早就放松了警惕,丝毫没有注意到阴蔼的宫墙处有二十来个猫着腰有如鬼魅的身影,腰间横亘着弯刀,脚下用软毡子裹了悄无声息地向他们袭来。

正当他们笑够了,群情懈怠,刚想凑近宫门再羞辱肖吉安时,却被这些身影擒拿、锁喉、从背后软甲被掏了脏腑。鲜血连溅都没溅出来,可那些叠放成堆的尸体被其余的身影跳上,推出宫墙。就在这么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施行时,门后的肖吉安也被从后边摸出的身影挟持,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强有力地拖进了宫里,她眼眸急剧收缩,正当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却被推倒在地,那身影高挑,将自己的面巾扯下,正是那日和贺婧浓相交甚欢的白衣女子。她美丽的脸蛋上露出和贺婧浓如初一致的阴私恶笑,吓得肖吉安咬实了自己的衣角。

白衣女子开口说道:“勤妃娘娘不必惊慌!我可不是来取娘娘性命的人!只不过我那心肝儿主子发了慈悲!让我为娘娘好生安排安排!”

肖吉安退到无路可退,连滚带爬地爬入了床榻之上,她摇醒不久前刚哭昏死在榻上的马尚阳,马尚阳尚且神志不清,她却低声和白衣女子说道:“安排?本宫还要被怎样安排?”

白衣女子轻轻扫了眼已经到有容宫里的那些身影,对她们吩咐道:“妹子!前儿个不久心肝儿嘱咐咱们,让咱们多照顾着这二位娘娘!咱们心肝儿都发话了,再难咱们都得上,何况护个娘娘!你们说对吧!”

那些身影中有人娇嗔地说道:“哼!心肝儿就是偏心!只说给你!”

白衣女子得意洋洋地灿烂一笑,说道:“得得得!瞅瞅你那个心眼儿!心肝儿爱我更看重咱们姐妹,这不是好事一桩吗!损样儿!”

这一下都笑了,众人说道:“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心肝儿对咱们还好?啊?”

果然白衣女子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她走近肖吉安她们,吓得马尚阳都抱着肖吉安不撒手。肖吉安脸色铁青,青筋都暴起,她谨慎小心地抱着马尚阳说道:“你主子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白衣女子从容地喝杯茶,嫌弃了句水凉,这才说道:“心肝儿就是心肝儿!至于为什么要帮你们?你以为我们想?”说道此处她方后知后觉地生气起来,对着马尚阳骂道:“昧了良心的!我瞧着你才是命硬的煞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编排过我心肝儿?哼!”

说着她又看着那一旁茫然的肖吉安,痛斥道:“还有你!也不临镜照水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论相貌,你侄女马若云也就标致那么点儿,论世家,肖家马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再有,你不管怎样来说,都是服侍你男人才得来的富贵,可她待人接物态度温和,就这点来说,哪里是你们这般俗妇榆木能比拟?哼!不过是凭着男人的施舍舔着嗟来之食,才能混混终日。即便想要高攀我的心肝儿,还不是一无是处,妄想你那个只会侍弄侍弄花、玩弄玩弄女人、花前月下、草包疏才的儿子登临大位?狗屁!你以为你们说这些我们不知道?只不过是懒得分出精力搭理你们?不然落到我手上非得玩儿死你们不可!”

这话又惊又气!让马尚阳和肖吉安语塞良久!她们说过什么哪里能记得?说的谁更不用说了!她们搜肠刮肚地就是想不起来!可就是觉得那么熟悉!

白衣女子不再理她们,站起身来离去,临走前瞥了她们一眼道:“权贵也不过如此!我们还是做如风而至的影子吧!你们好生在有容宫待着!至于你们那两个草包儿子死不了!磋磨磋磨皮毛好长长心!不枉我的心肝儿为你们呕心沥血地盘算!”

……

骑缁王府内,歌舞升平,奢靡灌入骨子里贺进槐怀抱着歌女上下其手,而下面同样左拥右抱的更有礼部尚书刑唐和崇彦。

相比之下,崇彦始终淡淡地喝着歌女送入口中的酒,他搅动着束在腰间的罗盘,与喝的醉醺醺的贺进槐相视一笑。就在那么一刻间,本来想站起身来敬贺进槐酒的刑唐突然捧腹跌倒,他腹内剧痛使他吼叫连连,为首的贺进槐眯着眼阴恻恻地欣赏着邢唐濒死,他狠狠咬碎送入口中的葡萄,溅落的汁水刺在他脸上他却笑得狂妄,他猛地站起来踹到身边的歌女, 醉醺醺地快步来到邢唐旁边,而一旁静看着这一切的崇彦则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也慢慢起身走来。

邢唐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痛苦地呻吟,又咒骂着崇彦道:“你!你!崇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崇彦连看都没看他,反而玩味地对贺进槐说道:“王爷!您看看咱们那顶顶能耐的礼部尚书邢唐邢大人是多么聪明啊!竟然一下子就猜到是在下所为了!真有意思!”

贺进槐醉醺醺地嗤笑着,他骂骂咧咧地围着口吐鲜血不止的邢唐转圈,他那双眼睛里染着沁了血的恶毒!他有多么兴奋只有崇彦清楚!这些年日积月累的投毒可不是说说而已!

贺进槐诡异而扭曲的神色转向崇彦,他眼里有光,嘴中点燃这恶趣味,如毒蛇吐信地说道:“桀桀桀!崇彦还是你会玩儿!甚是知心啊!”

说着他为痛苦挣扎痉挛的邢唐补了一脚,对于这些那群歌女连抖都没抖,只是低下头静默。贺进槐见邢唐即将死去,他心中大快,他像是陷入了对自己的说教中,他念念有声地说:“活该!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场!你以为你和韦冶兰那点子小动作本王不知?韦冶兰和你可都是本王的狗!本王让你去死就要死!妄想背叛本王?桀桀桀桀桀!”

崇彦闭着眼抬起头,他对着邢唐说道:“邢大人!可还记得你同三皇子的交易?你说你要让三皇子登临帝位是也不是?”

邢唐出气多吸气少,早就不能为自己争辩,只瞪大那双浑浊的眼睛恶毒地诅咒着崇彦。却招致来贺进槐的不耐烦,贺进槐瞥见他酒岸上的青铜酒爵,便抓起酒爵就砸向邢唐的脑袋!一连几十次致命的撞击!邢唐的脑袋几乎不成了样子,血肉一片流出了什么,腥臭的血迹黑乎乎不知道是从哪里喷涌上来的,只是邢唐永远不会再动弹了……

崇彦睁着眼睛将一切收入眼眸,该如何形容他的心情,麻木的快慰袭上心头,仇恨的疯狂遮迷清明,但他怎么会忘记最大的仇人是这个一手造就血肉翻飞的男人?当年混着大雨淌进自己眼睛中的鲜血至今滚烫,滚烫到他现如今就想掏出利剑砍下男人的头颅以此来祭奠亡灵!他出身贱籍,他的生母只不过是生父在荥经行商时养的外室,因着荥经的生意做的好一年到头每每往返,却也因此招致了嫡母和宗族的不满与唾弃,奈何他尚小,母亲又是个没读过书眼皮子浅的无知妇人比不过嫡母的谋算,为她母子招来杀身之祸。而他那所谓的生父拍拍屁股就脱了身,对于他们母子的死活连问都没问。母亲病死街头那是她的活该,却也是他的无奈,他如何不怨自己那无知的母亲?若非是她觊觎嫡母之位和富贵他们与何至于流落街头?而她又何至于病死街头,留自己风餐露宿、摸爬滚打、饥寒交迫?那时他才五岁,他恨极了那个男人!他的生身父亲!恨他的不作为!恨他的色胆包天!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该死!若说人倒霉到了极点,还是会有柳暗花明的甜头的。他十岁时终于结束了流浪的生活,他被一个养蚕缫丝的寡妇收留了……

那寡妇生的虽然五大三粗,但心细如毛!他们头一次见面是他觊觎她们家的鹅!正待他熬到深夜摸进院子偷了鹅正要转身时,却被身后如墙一般的身影推到了!他惊慌失措以为不可避免要遭受一顿毒打!结果那人只是提了灯照照他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地骂道:“臭小子!老娘白日里就发觉你盯了我家生蛋的鹅好久!果然!这一入了夜就像个狐狸一样偷鸡摸狗!该打!”

他也怯生生护着自己,但悄悄睁开眼睛借着光看见了她。寡妇年纪该有四十多了,一头荒草的发丝被补丁一般的布裹起,衰老黄蜡的脸不见得多惊悚,但真正让他觉得有些怕的是她那张小到不能再小的扁嘴。他觉得这个女人一定饶不了他,天生就是一脸刻薄相啊!还能有什么?

结果,寡妇只是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草垛子上,伸了伸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有些劳累地说:“好小子!你可真能忍!老娘为了逮着你可是受了大半夜!累死老娘了!”

他有些诧异地盯着寡妇看,寡妇也只是撇撇嘴看他,正当她想多骂几句舒缓舒缓自己的坏心情时,一天没吃饭的他肚子鼓瓜鼓瓜滴叫着!让他红了脸低下了头!

寡妇也是一顿,却操着自己粗粗的嗓子爽朗地大笑道:“呦呵!好小子!一天没吃饭,肚皮活像个癞蛤蟆!孤寡孤寡!走!进屋去!大娘且你一顿吧!”

他从小见识过人心险恶,不敢轻易托付他人,只圈在原地不听。那寡妇到也是个急性子,提溜着他薄到一撕就烂的大麻袋衣襟连拖带拉地拖到了门扉里。衣裳自然是裂了个大口子!他倘着自己饿扁了的肚皮面朝天地呈大字躺在地上,看也不不敢看那寡妇!生怕那寡妇吃了他或是买了他!

寡妇爽朗地耻笑他,但却走进里屋从压箱底的衣物中套出了两三件粗麻衣裳。她边抖落着其中一件走回来,便说道:“臭小子!给老娘爬起来!换上这件衣裳先!”

他不听,却瞥了寡妇一眼,见到那的确是好好的衣裳,他却更加疑心,更加相信这寡妇打算买了他!故而他搓着自己抹布一样的衣裳蹭向门口。那寡妇像是识破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说道:“臭小子!大娘不会买了你的!赶紧穿上衣裳吃完热乎面吧!你放心这衣裳是我儿子的,只可惜他生了场大病熬不过去,命短!这衣裳也是前些年新制的……他都没来得及看看……你同他年纪相仿!大概七八岁吧!”

崇彦终于有了反应,他反驳道:“我十岁了!”

寡妇终于见到他的反应,就凑了上来,对他说道:“你这么小?哪里是十岁的模样?”

崇彦吃瘪,却仍说道:“……你见过吃的油光水滑的乞丐吗?”

那寡妇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崇彦的错觉,背过去那一瞬间寡妇眼中似乎闪着泪光。最终他还是穿了寡妇给的衣裳,吃了碗烫到稀溜溪溜的热面……他忽然觉得眼前滚烫难受,雾蒙蒙的……他才不是哭了……他只是被烫到了……乞丐常年吃的都是凉到干巴巴,哪里吃过这样热乎灼心的?

寡妇嬉笑他哭了,说他没本事!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回的,只是说了句心酸话:“怎么?没娘的娃没吃过热乎饭哭了又怎样?怎样?”

他着着急急说完,光顾着将头扎进碗里闻着已被自己连汤都喝完的面碗,一脸不舍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油腥……

他没注意到寡妇撇过去的头,和抓紧了的袖口,似乎在这昏暗的柔光里,他从始至终都身处梦境,享受着这温暖的室内……而外面已秋风瑟瑟,他那麻袋做的衣裳挂在身上根本抵御不了风,他又觉得深陷到往日的冰冷中……他吃完了,肚子依然饿,但他再没理由停下了,他怯生生地又倔强地把自己身上唯一的母亲留下的小香木做的木鱼红线递给寡妇,那是他惟一的所有之物,寡妇没有接,只是瞧了一眼,就说道:“好小子!大娘不要这个!大娘这里寂寞惯了,家里的死的死,走的走,到头来也就剩我一个……大娘就稀罕娃子,大娘没有娃子怪可怜的……你想不想跟着大娘做个伴儿?”

他震惊地抬头看着寡妇,寡妇只是轻微的扯扯嘴,说道:“怎么?嫌弃大娘这里只有地瓜白面?大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做过员外府里的厨娘!”

崇彦不知怎么地了,忽然就鼻子红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摸着自己的眼睛,遮挡住自己颤抖的嘴角……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崇彦前半生流落街头结束,而这一切的短暂幸福终究是手中沙,攥也攥不住……

十九岁那年,崇彦从小城里的私塾返回乡里,临近黑夜,大雨倾盆泻下,沉闷沉闷的雨夜裹挟着恶心的鲜血的气息,他刚入村口见到的却是满地的砍到细碎的尸体,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却没有一具壮年男人的……大雨集满堂,村里的宗祠被打砸,牛羊鸡犬断头横尸,流不尽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入了村口的那洼塘里……不大不小的村子,静到没有哭泣声……红与黑的交映刺挠人心。他跪倒在村口,淋着大雨滂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的是,将近十年相处得乡里乡亲就在一夜之间死光了……

他又想到了寡妇,他想起几年前寡妇便越发不好的腰腿心中更加绝望!他跑啊跑,跑啊跑,一刻不曾喘息就像个疯子一样钻头弯腰地跑……

只是那新建没几年小宅子此时大门敞开……一地的鲜血和碎琳琳的血沫似凝固又似流动……崇彦疯了一样冲进屋里,他看见的却是吊在麻绳上被捆了四肢和脖颈依旧在晃晃悠悠的尸体……那血是从被捅成窟窿的腹腔出淌下来的……崇彦只觉血液倒流寒冰刺骨,他感觉不能呼吸而绝望地吼叫,他冲到寡妇的尸体前使劲搂住,他早就不知道眼泪为何物,他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娘!娘!细伢子回来了!细伢子回来了!啊!娘!娘!”

……

不知道他哭喊了有多久,但他紧紧靠着尸体的腹部,又晃动尸体,那流入自己眼中仍有温度的鲜血刺痛了的岂止是那双眼睛……

记忆中断,崇彦仇红的双眼像毒蛇一般阴狠而毒辣地刺进贺进槐的背影,他握紧的拳头中流出血来,他平滑的指甲刺入掌心。这一切无不彰显着最刻骨的仇恨,但仇人对此恍然不知。崇彦扭曲地勾动唇角,窃窃地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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