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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翟联姻(一)

霁月高风

京城陌方内这一晚灯火通明,盛放的牡丹香遍整个都城,行走在花市上的男男女女,对着各类牡丹评头论足,嬉笑声不绝于耳。

而在那河岸的对面,两位中年男子不急不慢地背手散步,其中那位高大威猛、虎背熊腰、续着颇为浓密胡须的男子笑得尤为开心。而那面貌干净,眉目平和,一对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的男人则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忧愁。他两位一前一后,闲聊着什么。走近些才听到后者说道:“去年两小儿的婚事被你按着不动,老朽生,做人不能这么心狠,古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倒好,这不是成心不叫我抱乖孙吗?”

另一个不紧不慢地道:“欢儿和兰君天作之合,我之所以按着不动,是掐不准陛下的心思啊……翟老虎,咱们的这位陛下可是从宫里冲出来的……即便历经军营的洗练,终究洗不掉那一身猜忌和疑心的……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温翟两家联姻已是势在必行,如今陛下轰然病倒,骑缁王疯癫错乱,皇子娶妃联络母家,摄政军侯晏槊他又忽然远巡淳宋……内部如此动荡,外又有上善虎视眈眈,云胡王权更迭,新君捉摸不透。你让我如何不早早筹谋呢?”

被他称作翟老虎的人正是雍虎伯翟晟,而他便是翰澜苑大学士温维。

翟晟糊糊自己的胡须,面色微沉,想了不久说道:“也对……虽说陛下早已登纸造册,却至今未下达了婚书,咱们的这位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唉!过去在军中赤膊的日子,已一去不复回了!”

温维白了他一眼,轻拍他的肩膀,怼道:“老莽夫,平常瞧你人精似的,如今怎么参不透陛下的用意了呢?既然陛下松了多年的口,皇子们娶了亲,陛下十有八九想要作壁上观啊!陛下这招数不难看出,就是这用在自己儿子们身上……遭人诟病啊……罢了,罢了,老夫终究只是这茫茫间的一个过客,也到了长歌怀采薇的时候了……翟晟啊,该归隐了……”

翟晟似乎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悦,他停下步伐来,正眼看着神色平静,眼神深沉的温维,斥道:“归隐?温维,你浪费了九年蛰伏在充帝的獠牙手下,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的是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今日的一切吗?若你就此归隐……你,你,你怎么对得起当年的宏愿?”

说着翟晟负气甩袖,愣是不顾形象坐在石狮子上,对温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温维心累的靠在石栏边,他看着金黄色的月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一时间又回想到了当年的踌躇满志……二十岁那年第二次名落孙山,他也曾面对满是失望的师院,红着眼内心不甘怒吼,也总在半夜三更燃起半截蜡烛空望,时时回想先贤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那是他从未参透其中真谛……后来一次意外,他得知自己两度落榜并非自己时运不济、功力不足,而是充帝在圈点提名考生时,只因那日朝议时,有一个同样姓温的言官话有不快惹他不满,而他又姓温名维,让他将不满迁怒于他,颇为厌烦之时便御笔一划,将他的姓名从探花摘下,这便意味着他十六年来寒窗苦读,入仕之路如同泡沫幻影,一戳便破了……

温维忽的心情豁朗起来,他沉沉地笑了起来,一时间翟晟竟觉得往昔那个翻身上马还会掉下来,却会红了耳朵硬生装傻的儒生又鲜活了起来。他也跟着笑了,调侃道:“老朽生,你笑个什么?”

温维笑着,手上的握玉却暗暗使劲,他转头看着心思粗鲁的雍虎伯翟晟,眼中含笑道:“笑?何为笑?我方才笑了吗?”

翟晟被他问住,一时间竟说不出个缘由,偏生觉得温维方才真不是在笑……倒像是在哭得紧……他长张嘴,又抿起,他也不笑了,他忽然就明白了温维如今的感受了……

二十二岁那年,正是个夏至时分,那天他清楚的记得蝉鸣声声声不绝于耳,阳光明媚绿柳成绦,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而他彼时正站在客管内堂里,同洒扫的娘子谈的火热,他正挑起小娘子的一缕发丝放在鼻下轻嗅,惹得娘子双颊通红,眼神痴迷,而他正在兴头上准备一亲芳泽,不料被一把远掷而来的折扇糊了头,他正捂着脑袋大声质问是谁人这么大胆,便瞧见哪位神色阴沉的黄衣学子轻视着他,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也算倔驴相遇,不服者为胜,他二话不说同他撕打起来,说来也是打心底里佩服的,这位黄衣学子看着瘦弱,打起架来也是极为弱鸡的,甚至被他困在身下遭他的殴打,他毫无反手之力,可却一声未吭,瞧得他又气又惊。

后来小娘子向殴打的两个人倒下一桶凉水,浇的两个人彻底清醒了,他们二人竟也相视一笑,黄衣学子趁此功夫又还了一次手,他却再没追究。此后本以为无缘再见,却在半月后的某天一同站在军营里,自此若非独自作战和仅他指挥,二人一军师一将领几乎从未分离过了,在那时,他们遇到了从宫中出来历练的慷王,就如同早出山林,暮归山中的飞鸟投林一般,三个人莫逆之交,共赴沙场,相识至今将近三十多年了……

三人同行,但他和温维才是说着掏心窝子话从不打草稿的人,他打心里钦佩这个曾经在自己拳头下一声未吭的瘦弱儒生,温维则将他视为殊途同归的至交,二人同赴富贵,共事朝堂,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些人的嘴脸如何肮脏,他们表面上说着天地君臣,海晏河清,实则背地里暗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从刚开始一定乾坤的狂欢中热情褪去,见惯了嘴脸 识清了人心,从此一位从朝堂中急流勇退,卸下丞相重担,完成自己年少时许下的翰澜苑大学士之职,从此整理古籍钻研其中,不问政治安心书海;一位二话不说追随身后,不问缘故紧随其后,辞去自己镇远戍边大都督的二把手位,从此上朝时也不过顶着个雍虎伯的闲职,下朝后便同着自己的妻子儿女把酒言欢,习武弄剑,痴心于自己一手建立的小小的侠客行,收揽着江湖草莽,竖子好汉。

自此,霁国的朝局完成了转变,从开始的遇冷真正走向了火热,而那通过乎鲁山一役、护卫淳宋、坑杀上善列兵东古三十万精英的晏家新家主晏槊从此走上政坛舞台。摄政军候,万人之上,手握淳宋精英,把握霁国政坛,偏偏此人心狠手辣,老道狠厉,在军政上就像个天才一样手到擒来。

对于这样一位每每挑战王权的摄政军候,他们二位向来不予评价,这个人是他们交谈中几次都不敢下判断的人物。不为别的,一个杀神的成名之路,埋葬的是数不清的白骨,这根本就是个吃人的恶鬼,他们阴私的想着。

……

翌日,三皇子府内,一身孔雀蓝色的开襟长衫,内搭纯白色抹胸襦衣,白莲青荷缂丝的长衫被风微微吹动,女子端庄贤淑,挽着斜髻簪了三朵榆叶海棠,耳畔的绿松石嵌纯金耳铛烨烨生辉,她的风情在于一举一动间的正派,没有半丝顾影自怜的乞求,而是自信智慧。她此时正修剪着牡丹,她貌似并不是很感兴趣,草草剪了几下便放下了金剪,拿起了自己缝制到一半的寿帖,这是为她的娘亲准备。

这时,一身白衣的男人披着头发出来,显然他刚刚醒来,看表情来他心情愉悦,他伸了伸懒腰,便晏晏地看着女人走来,女人感受到了有人在看着她,但她只是一时的停顿,便接着做自己手上的活儿。男人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开口道:“时间尚早,何不多睡一会儿呢?”

女人连笑都没笑,轻道:“无碍的殿下,不久便是臣妾母亲的寿辰,臣妾赶工为母亲缝制手帖而已。”

男人显然对她的谦恭和丝丝疏远在意,他轻抿嘴唇,尝试地讲道:“丝榕,你我是结发夫妻,将来也是要同棺一椁、一室同穴的,为何你执意要同我疏远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吗?若是,你告诉我便好,我会……”他话还没说完,便瞧见曹丝榕放下手中的东西,柔和的看着他,微笑道:“殿下做得很好,臣妾没有不满的地方。只是臣妾从小失去父亲的庇护,同母亲一起独居空府……这些年活的很是谨慎,故而习惯了观人眼色行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臣妾疏远殿下,相反,在臣妾看来,殿下是最好的丈夫,是最温柔的情郎。”说完她便又接着捡起针线,做着自己的女红。

男人眼中复杂,他既心酸心疼又恍然若失,他将手轻轻搭在曹丝榕的肩上,压低身姿,在曹丝榕耳边道:“贺惊辗永生永世同曹丝榕不离不弃,愿升明夜长灯为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曹丝榕微微抬眉,像是不堪相信一样回视着贺惊辗,冷静地说下:“殿下不能轻易许诺什么给臣妾,臣妾这个人是开不得玩笑的,殿下若真心以待臣妾,流年不负韶华,时间会慢慢印证一切的。比起说些甜言蜜语能够使人一时开心,臣妾更愿相信前尘渐忘已白首,共赴黄泉亦有人。我母亲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了我父亲,最高兴的也是如此。她后悔自己不能同我父亲举案齐眉,即便是相敬如宾也是好的,可现实是不爱的人永远都不会去爱,爱的人永远乞怜被爱……有言道: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更有人说:悔教夫婿觅封侯。这两样,臣妾情愿做个清闲的女道也不愿占其一。”说着她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面色诚恳地贺惊辗,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做女红。

贺惊辗听了良久,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他轻轻点了点曹丝榕的鼻尖,语气能溺死人道:“卿之所向亦我之想,丝绒,你做的是惊辗的妻子,而不是三皇子的王妃,你值得惊辗奉出一切,若可以,真想不做皇子,就同你做一对平民夫妻……如此甚好……”

曹丝榕揽下睫毛,不知心底是否泛起了涟漪……

与此同时,安府内,安素着着一身藕粉色常服坐在秋千上,她翘首望着那株白色玉兰花树,玉兰馥郁典雅的清香飘过,安素阖着眼轻靠在秋千绳索上,这时不知为何白色玉兰香更加浓烈了,安素轻轻颤着睫毛缓缓睁开眼,原来是落下了好些白色的玉兰花……白色的花朵画下美丽的弧度,一黑衣少年正坐在那株玉兰树上笑着看着她。

安素一时间呆愣住了……是齐威延,钟明将军府齐阶年将军的长子,同她交好的掌上明珠齐荷宁的哥哥。她颇为担心的看着他,忙道:“齐威延!你给我下来!”

齐威延笑而不语,反而站起身来冲安素招招双手,安素被他激的有些生气,心中忧心忡忡,哪管自己是否还有些女儿情态呢,她匆忙从秋千上下来,小跑到玉兰树下,气不打一处来,冲上面笑得春风拂面的齐威延道:“齐威延!你听见没有?赶紧给老娘下来!”

齐威延装作听话的点点头,那笑出的梨涡真是能醉倒人心,安素不免也失神一刻。只听那齐威延说道:“安三,你哄哄我,哄哄我,小爷就下来!”说着他还晃晃脑袋,一脸的享受与得意。

这回安素反而笑了出来,她挑了挑眉,道:“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啊!怎么我的腿不受控制了呢!哎呀!这腿啊!真是管不住了!”说着她伸出腿来使劲向树干踹去,树枝上的齐威延是笑不出来了,他的眉目也染上了后怕,他身子随着树干的微动不免晃了起来,他双手分开抓紧,喊道:“安三!你……你卑鄙!方才你还担心小爷我会从树上掉下来呢!如今你怎么还踢上了呢?”

树下的安素不免得意起来,她一边踹一边兴高采烈地道:“呵!好歹你我也是姻亲,按理说我也当唤你一声表哥的,我表姑妈是你母亲,虽说我同表姑妈不是一脉相传的,可也当得你好生相待的,你如何三番两次调侃我?”说着她更气了,狠狠地踹了一脚,这一脚让方才专心听他说话,没有抓紧树干的齐威延彻底摔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偏生扑向安素……

安素没有反应过来,被他猛然扑倒,她羞耻的推搡着压在身上的人,不惜勉强伸腿踹他,却被齐威延坏笑着禁锢住,齐威延在她耳边说到:“昨日夜里我才跟随父亲从聚阳关返回京城陌方……还没睡上多久天就亮了,为了见小表妹你……可是为难呢……”他说的情意绵绵,安素不免羞红了鼻尖,她抿抿唇低低眉,红着脸喊道:“不要脸的登徒子!”

这时,齐威延高兴一笑,从她身上起来,却不免摸到了一块一枚拇指长的雨燕佩,他微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怒道:“安三!这是谁的?”

安素看着那一枚拇指长的雨燕佩,脑海中想起了那位青衿的学子,不免情意绵绵的咬咬下唇,道:“我的啊!怎么了嘛?我就不能有个雨燕佩吗?”

她这么一说像是激怒了齐威延,被齐威延一把抓住了襟口扯到怀中,举着那个一枚拇指长的雨燕佩问道:“是吗……这上面分明刻着兰修李丘处!你告诉我……他是谁?”

安素被他吓住了,她从来跟齐威延打打闹闹,即便是在长辈面前都时常不知收敛,故而没有人往不合时宜的方面去深思……

安素支支吾吾的讲不清楚,她也像是生了气一般,不管不顾地喊到:“怎么了……我,我就是爱慕探花郎李丘处公子……他也同样爱慕我……不久他就要来上门提亲了!我们……我”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威延狠狠捏住脸,听他怒道:“好啊你!真是越大越不知羞耻了!竟然敢私会外男了!”

安素还嘴到:“没有任何一位圣贤说过不可追求情爱,郎情妾意,宜室宜家,再者探花郎李丘处公子是个文人,我相信父亲母亲都会十分愿意的!”

她气到了齐威延,齐威延分明想冲她吼什么,可最终只是嘴唇轻抖,没有说出那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怎么就回一个不相干,没有相识多久的外人插足了呢?这不公平!”

齐威延他红着眼睛仔细盯着自己怀中的安素,安素被他盯得心慌不止,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期望着他能说出个什么……

最终齐威延放下了她,他看见了安素眼中的坚定,他回首问道:“你真的欢喜他?他也同样欢喜你吗?”

安素心中没有底,她心底清楚,一直以来他和李丘处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是她处以下风仰慕着高高在上的李丘处……可她仍旧毫无气力地回答道:“当然……当然……”

这句话刺的齐威延不敢再回头,他负气离开了……

望着齐威延离开的落寞背影,一直以来同他争辩的安素头一回赢了……却没有半丝开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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