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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事(一)

霁月高风

启祥宫内,皇后桓霜寂平静地坐在床榻边,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就连长汀也在外面守着门。

卧榻上的贺擎徵喝完药终于转醒,他轻哼一声,睁开眼睛,便瞧见了身边平静看着道经的桓霜寂,他先是有些诧异地环顾四周,最终确定只有桓霜寂时舒心一笑,此时桓霜寂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陛下醒了。”她边说边端过一盏茶水,一手帮助贺擎徵坐起,一边端给他看他饮下。

贺擎徵平静而安心地看着桓霜寂,终究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和地道:“梓潼辛苦你照料朕了!太医说了什么?”

桓霜寂淡淡一笑,不喜不悲地道:“陛下有心中藏着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让陛下日夜难寐,陛下劳累了。”

贺擎徵先是一愣而后才笑了,他拉过桓霜寂的手,轻握着,感慨地道:“是啊!有秘密……你我夫妻几近三十载,所有人中你是最了解我的……你知道我心思重,知道我最难相信人。你我之间,究竟是夫妻情分大于君臣呢?还是君臣情谊大于夫妻呢?”

桓霜寂淡淡地替贺擎徵擦擦汗,回答道:“成亲那日我便回答了……是君臣不是夫妻,陛下,你我之间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你信我,我很高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陛下你伸出了援助之手,从此我就相信,我是陛下最好的朋友,却不是最好的妻子。”

贺擎徵也微微伸头,好让她容易些。他听后也愉快的笑了,道:“有些时候,连我都分不清,在你心中我究竟是慷王还是陛下……真奇怪啊,当初其实我们只是有名无实啊……”

桓霜寂也笑了,贺擎徵抬手轻轻地将桓霜寂额头上的一丝棉絮摘下,笑道:“方才又趴在我那张棉花垫里看书了吧,瞧瞧棉絮都粘在头上了……哈……还不是一丝呢,这里还有。”说着又帮她摘了下来,桓霜寂笑着点点头,感慨地道:“今年臣妾三十八了,臣妾越发觉得自己老了,昨日梳头时发现了一根白发,袖姝刚想揪掉,我说不揪,我要留着,瞧瞧等小五出嫁时长出多少来。”她很开心地笑了,就连贺擎徵都被她感染,抓紧了手,道:“宫里这么多孩子,为何这般喜欢小五啊?从前也不见吉氏和你多么亲近啊?”

这句话像是说道桓霜寂的痛处,桓霜寂脸色变了变,贺擎徵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孩子他一个都没有记住啊……他心下也是凄凉伤感,一时间竟手都颤抖起来,桓霜寂强撑着道:“小五同我有缘,虽说不是从我腹中出来的,可偏偏生的很像咱们的璟澄……有些时候我常常想,是不是因果机缘可怜我,见我一连失去三个孩子……就把璟澄托到吉氏的腹中怀给我的?你看,小五并不跟吉氏亲,反而和我跟戚妃亲近……小五的性子也很想从前的我,只是更加温和。”

贺擎徵慢慢搂着桓霜寂,听着她一字一字地说着,他心里就像刀子割了一样疼。

他红着眼睛道:“一定是的……一定是老天将咱们的邬陵公主重新还给了我们。”

门外的贺婧浓将一切都尽收耳中,她看着神情伤感的长汀公公,心中却有了数……长汀见她神色平静,不免开口道:“公主是个有福气的人,日后自有大造化。”

贺婧浓眼中藏着戏谑,却在看向长汀时眼中满是欣喜,道:“我知道的,桓娘娘和父皇疼我,谢谢你,长汀公公。”长汀欣慰地点点头,为贺婧浓禀报去了。

待贺婧浓进去时,桓霜寂正好出来,她对贺婧浓道:“桓娘娘宫里还有些事情处理,晚些为小五准备云片糕和你姜娘娘走时,特地交给我为你留下来的玫瑰饼子。”

贺婧浓微笑,道:“那可好了,多日没吃上桓娘娘最拿手的云片糕了!姜娘娘走了,怕是以后玫瑰饼子都要蹭桓娘娘宫里的了!那时桓娘娘可不许嫌弃小五贪嘴啊!”

桓霜寂宠溺一笑,摸摸贺婧浓的头,即便贺婧浓已高出她一头了,等摸完了她这才走。

贺婧浓上前向贺擎徵行礼,道:“父皇。”

贺擎徵微舒眉头点点头,他冲贺婧浓伸手示意她上前来。贺婧浓低下头平静地上前去,再入目便是贺擎徵微眯的眼神,贺婧浓从容镇定地一笑回视,贺擎徵神色有异,盖在袖里的大手下意识握紧,一时间竟用了对朝臣的语气开口问道:“今日怎么来了?”

贺婧浓微微颔首,温和一笑,道:“听闻父皇朝堂晕倒,戚娘娘与我都很焦急,小五只得连带着戚娘娘的份看望父皇。父皇身体好点了吗?”

贺擎徵被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他下意识蹙眉,不自觉地将手从袖子中晃出,附在腰身上。贺婧浓察觉他的一举一动,她伸出手帮贺擎徵盖好被子,贺擎徵这才缓过神来,有些怅惘地问道:“近日功课怎样?张祁漪有没有训斥你?”

贺婧浓微微一笑坐在他身旁,瞧见桓霜寂落下的经书,于是拿起了那本书来,自然地回答道:“张太傅平易近人,即便是往常犯些错误都会悉心指教,至今太傅都没有责罚过小五。父皇放心,小五没有落下功课。”

贺擎徵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他也渐渐放松下来,缓缓长舒一口气,这才说道:“张祁漪哪里,每半月都会向朕回报你们的功课情况,你说的很对,你功课完成的很好,就连最挑三拣四的夫子薛弥申都接过你的模卷,细细打量后称赞有加。朕很高兴有一位才学尚佳的女儿!戚妃将你教养的很好!也算宽慰你生母的在天之灵了!”

贺婧浓并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而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贺擎徵交互在一起的手掌,问道:“父皇,小五在大哥和三哥那里听闻皇叔的噩耗,父皇也因此昏倒,不知小五是不是应当跟皇兄们一起,去商海崖祈求恩签?”

贺擎徵敛下眸子,他想了一会儿,还是道:“商海崖最近数有崩塌事件,如今前去安危有失,你们一片好心,心意朕收下了。”

贺婧浓点点头,这时贺擎徵说道:“今年你也要到十六岁了,虽说朕没有着急你出嫁,却也应当自己留意心仪人选了,这种事情也不用觉得羞耻,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可以让你桓娘娘告诉父皇,父皇为你把关结亲。”

贺婧浓摇摇头,在贺擎徵微为诧异的目光下回到:“不瞒父皇,其实小五在安山寺同衡厢主持曾彻夜促膝长谈,衡厢主持曾预言我今生姻缘多成怨偶,况且小五着实无心婚嫁,一心只想着读书。戚娘娘和桓娘娘虽说在为小五筹办此事,但小五就是没有这种心思,也是为难她们了。”

贺擎徵问道:“女子良缘婚配有何不好?你两位姐姐不正是同良人喜结佳缘?可否是因为没有遇到顺眼的?若是这般父皇可为你昭告天下,三国寻夫!必定会找到一个处处满意的。”

贺婧浓温和一笑,为贺擎徵端来一盏茶水,瞧着他喝完,道:“两姓之好,缘分在天,也许往后会有吧,只是此时小五没有这个心思,小五益慕圣贤之道,愿为霁国女子首位文坛大家,此生之愿,愿父皇成全!”

贺擎徵并没有钻牛角尖儿,他也曾见多识广,年少时见过不少宗室有才华的女子终身未嫁,她们活的开心快乐,甚至让身为男子的贺擎徵都由衷想往。他点点头,道:“你的婚嫁之事,自然还是要看你的喜欢,我们贺氏宗族的女子并不都要嫁做人妇,倘若你喜欢一个人来来往往,调素琴阅金经,同鸿儒交涉也好,父皇只希望你开心。父皇没有几个女儿,你两位姐姐惧怕父皇,不敢同父皇相处,你倒是不怕,同朕也亲近。父皇疼爱女儿,合理的尽量满足你。

贺婧浓舒心一笑,问道:“那女儿要是一辈子不婚不嫁,父皇就不会着急吗?”

贺擎徵由衷的笑了,打趣道:“这有什么?且不论你嫁不嫁,前头有你几位皇兄,后头有你几位姐姐,父皇还愁没有儿孙疼爱吗?再者,父皇年轻时又不是个酸儒,有两位姑姑都未曾婚嫁,一位成了调香高手,一位成了辅政基石,父皇尊重她们的情趣,甚至还在少年时仰慕与她们的随心所欲,十分艳羡啊!”

贺婧浓点点头,像是终于达到目的一样地舒口气,颇为漫不经心地道:“据说映秀的小侯爷嘉靖又同嘉侯爷闹了一番,想来将嘉侯爷气得不轻吧。”

贺婧浓悄然的转移话题,果然贺擎徵嘴角上也噙上一抹笑,他轻轻拍拍贺婧浓的手,笑道:“有什么值得怪的?嘉靖那个黄毛小子的脾气一冲上头,就算是父皇也难镇啊!说来这一年要闹上七八回,回回闹的议论纷纷,嘉候嘉吴晟同我那早逝的小妹余昂做了一辈子的怨偶,余昂的死也算为他们两个做了一个了结……你余昂姑姑性子就像个小太阳,光芒万丈的骄傲羞煞了不知其数的人啊……嘉靖刚刚出生不久,余昂同嘉吴晟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强烈的争执,嘉吴晟也是口无遮拦不计后果,导致余昂羞愤之际竟从此郁郁寡欢,往后竟也病故……唉……你祖父最疼爱的女儿啊,可惜了……”

贺婧浓微微抬眼,瞧着贺擎徵怔然的表情上满是可惜,她摸索着自己腰间的宫绦,道:“余昂姑姑儿未见过,从父皇的论述中,可见她是一位真性情的烈女子!那怎么会同嘉候成了一对怨偶呢?”

贺擎徵也算是情到深处,竟也没有什么顾虑地讲道:“奥……时间有些久了……余昂小的时候,常常跟着父皇和你的那些皇叔们去行宫歇凉,就在如今的未央行宫,她遇上了年仅十八的映秀小侯爷,也就是后来的嘉候嘉吴晟……唉,你祖父打眼就明明白白了,嘉吴晟是个心里长草的人,心胸不大,视野不开,执泥于眼前一分一寸的人。你祖父将厉害都同你余昂姑姑阐明,却终究拗不过贪恋皮相的女儿……后来十里红妆,百里共庆,余昂从此就做了他嘉吴晟的娘子,嘉吴晟又爱又悲,爱你余昂姑姑鲜衣怒马,悲他自己从此守成无功,毕竟没有几个男人肯活在妻子的阴影下,何况是自幼心有沉浮的嘉吴晟呢?刚开始两人还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后来你祖父故去,从小同余昂不和的充帝登基,余昂失去了靠山,他嘉吴晟终于暴露了本性……鸡飞狗跳的生活不断,即便这两人心中仍旧有对方……可后来嘉吴晟在景平湖放纸鸢时,瞧见了余昂同昔日蓝颜好友闲谈,他心下红了眼,忍而不发,自此每每吵架都以此发作,后来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嘉吴晟妒性大起持剑伤了余昂的蓝颜知己,自此夫妻陌路,后来也便有了生死之事……你余昂姑姑性子骄矜了些,嘉吴晟又太过斤斤计较,二人必有一死一伤啊……”

贺婧浓慢慢起身,她望着未关紧的窗户,颇有感悟地道:“忽也理解了张太傅曾教过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相伴之人若非情谊深厚,即便再爱过,再渴求,终究会成为怨偶……父皇,嘉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想告慰亡母罢了……”

贺擎徵也仰仰头,瞧着堆积奏折如山的书案哀叹道:“余昂将她和嘉吴晟的恩怨情仇都丢给了嘉靖,嘉靖性情又像极了余昂,嘉候又怎么会狠得下心去再度伤害他呢?只是碍于严父之面,也容易让外人看去拎不清啊!”

贺婧浓背对着贺擎徵笑着,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容讽刺,眼神阴翳,她甚是想问一句:“那你呢?那你又是为什么,能够狠下心肠来伤害一个又一个人呢?”可这一句终究没有问出口……

二廊桥头,一对如花美眷相扶而过,车马徐徐,小雨淅淅沥沥,执着油纸伞的行人也不妨顿足看上一两眼。那头,举着一把素色油纸伞的姑娘一言不发地立在桥畔,美目中留下泪水,她正想转身离去时,便有人叫住了她,她惊喜地回望过去,没错,是她心心念念的探花郎李丘处,她含着泪的眼眸中掩不尽的情思绵绵,李丘处诶愣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安素小姐……何以至此呢?丘处着实惶恐,不知因何惹得小姐错爱?”

安素越听越伤心,她永远都有着女儿家的矜持,可这一次她孟浪了,她约出了探花郎李丘处,只为了那句“安素贵女?自然是极好的,若有这般的佳人在侧,上可琴瑟和鸣,下可梳篦传情,最是再好不过的妻子了……何能有幸与此?”,就是这句惹得她心绪怅惘,少年慕艾,情思悠悠,一位子衿青年的情话,惹得她方寸大乱,不可否认她当真了……

李丘处终究深深一叹,他向安素浅浅鞠了一躬,无奈地道:“唉,安素小姐身份高贵,李某怎能高攀?李某要得只不过是一能门当户对,心心相印的伴侣罢了……搅弄小姐心绪实乃罪过,李某万死难以其疚”

安素齿冷的笑了,她这是在耻笑自己,可她仍旧控制不住地道:“我……我也可以!李公子何以确信……安素,不能因情真意切而抛下繁荣,同公子你布衣荆钗呢?”

李丘处仿佛心脏被掐了一样,他颇为感动,为此触动,不过他仍旧低下了眼眸,回拒道:“李某不过一介探花郎,读书人罢了……小姐的情谊太重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安素拉住了袖口,安素委屈的哭了出来,她斥道:“如今……安素为了公子可以抛却女子尊严……公子,却回以一句情义太重……公子不是安素,不知入宫备选安素冒了多大的险……安素为了公子,可以丢下颜面公然落选……并不是安素不值得……公子看不起我!”她红着眼,皱着眉,泪痕凌乱,李丘处终于叹了口气,他迟疑地伸出手,拿出帕子为安素擦了擦,安素惊喜的望着他,李丘处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她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李某回还小姐了……下月同姑母商定后,必会登门聘卿为妻!望小姐等李某!”

安素喜极而泣的擦擦泪,她用力点点头,咬着下嘴唇,像是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李丘处,李丘处只得再叹,从怀里拿出一枚拇指长的雨燕佩,他交给安素,安素这才有些娇羞的低下头,轻道了句:“安素,时时刻刻等着公子……”说着她红着脸提着裙,拿着伞逃开了,只剩下李丘处像担了什么大任一般肃着脸,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笑过,眼底也藏着失落,全然没有一星半点的幸福情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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